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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艳丛书》第四集(69-89篇)死生俱梦幻,来往只诗篇

发布时间:2023-05-05 20:55 作者:[db:作者] 点击: 【 字体:

香艳丛书四集

卷一

69.赵后遗事

70.金缕裙记

71.冥音录

72.三梦记

73.名香谱

74.清尊录

75.蜀锦谱

76.春梦录

77.牡丹荣辱志

78.芍药谱

79.花经

80.花九锡

卷二

81.瑶台片玉甲种上编

82.瑶台片玉甲种中编

卷三

83.瑶台片玉甲种下编

84.闺律

85.续艳体重连珠

87.胜朝彤史拾遗记

卷四

88.胜朝彤史拾遗记

89.胜朝彤史拾遗记

香艳丛书四集卷一69.赵后遗事

赵后遗事

(宋)秦醇 撰

余里中有李生,世习儒术而业甚贫。余尝过其家,墙角一破筐,藏古抄书数十册,中有《赵氏琐事》,虽纸墨脱落,尚可观览。余就李生乞之以归,补正编次成篇,传诸好事者。

赵后腰骨尤纤细,善踽步行,若人手执花枝颤颤然,他人莫能学也。在主家时,号为飞燕,入宫后,复引援其妹,得幸为昭仪。昭仪尤善笑语,肌骨秀滑。二人皆天下第一色,色倾后宫。自昭仪入宫,帝益希幸东宫。昭仪居西宫,后日夜欲求子,为自固久远计,多用小犊车载年少子与通。帝一日惟从三四人往后宫,后方与人乱,不知也。左右急报,后惊遽出迎帝。冠发散乱,言语失度,帝因亦疑焉。帝坐未久,复闻壁衣中有人嗽声。帝乃去,由是帝有害后意,以昭仪故,隐忍未发。

一日,帝与昭仪共处,帝忽攘袖,瞋目直视昭仪,怒气怫然不可犯。遽自离席伏地谢曰:“臣妾族孤寒,下无强近之亲,一兄得备后庭驱使之列,不意独承幸御,浓被圣私,立于众人之上,恃宠邀爱,众谤来集。加以不识忌讳,冒犯威棱,臣妾愿赐速死,以宽圣抱。”因涕泪交下。帝自引昭仪曰:“汝复坐,吾语汝,汝无罪。汝之姊,吾欲枭其首、断其手足、置溷中,乃快吾意。”昭仪曰:“何缘而得罪?”帝言壁衣中事。昭仪曰:“臣妾缘后得备后宫,后死,则妾安能独生。况陛下无故而杀一后,天下有以窥陛下也。愿得身实鼎镬,体膏斧钺。”因大恸以身投地。帝惊,遂起持昭仪曰:“吾以汝之故,不害后,第言之耳。汝何自恨若是。”久之,昭仪方就坐,问壁衣中人。帝阴穷其迹,乃宿卫陈崇子也。帝使人就其家杀之而废陈崇。

昭仪往见后,言帝所言,且曰:“姊曾忆家贫,寒饥无聊,姊使我共邻家女为草履,入市货履市米。一日得米,归遇风雨,无火可炊,饥寒甚,不能成寐,使我拥姊背同泣,此事姊岂不忆也。今日幸富贵,无他人戕我而自毁败。或再有过,帝复怒,事不可救,身首异地,为天下笑。今日妾能拯救也,存殁无定,或尔妾死,尚谁攀乎。”乃泣涕不已,后亦泣焉。

自是帝不复往后宫,承幸御者,昭仪一人而已。昭仪方浴,帝私窥之,侍者报昭仪,昭仪急趋烛后避。帝瞥见之,心愈眩惑。他日昭仪浴,帝默赐侍者,特令不言,帝自屏罅觇,兰汤滟滟。昭仪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帝意思飞扬,若无所主。帝常语近侍:“自古人主无二后,若有,则吾立昭仪为矣。”后知昭仪以浴益宠幸,乃具汤浴,请帝以观。既往,后入浴,裸体而立,以水沃之。后愈亲近而帝愈不乐,不幸而去。后泣曰:“爱在一身,无可奈何。”

后生日,昭仪为贺,帝亦同往。洒半酣,后欲感动帝意,乃泣数行下。帝曰:“他人对酒而乐,子独悲,岂有所不足耶?”后曰:“妾昔在主宫时,帝幸其笫,妾立主后,帝视妾不移目甚久。主知帝意,遣妾侍帝,竟承更衣之幸,下体常污御服,童欲为帝浣去,帝曰'留以为忆’。不数日备后宫,时帝齿痕犹在妾颈,今日思之,不觉感泣。”帝恻然怀旧,有爱后意,倾视嗟叹。帝欲留,昭仪先辞去,帝遇暮方离后。而后因帝幸,心为奸利。

经三月,乃诈托有孕。上笺奏云:“臣妾久备掖庭,先承幸御,遣赐大号,积有岁时。既因始生之日,复加善祝之私。特屈乘舆,俯临东掖,重沐恩施,再承幸御。臣妾数月来,内宫盈实,月脉不流。爱食美甘,不异常日。知圣躬之在体,梦天日之入怀。虹初贯日,总是珍符。龙据妾胸,兹为嘉瑞。更约蕃育神嗣,抱日趋庭。瞻望圣明,踊跃临贺。谨此以闻。”帝时在西宫,得奏,喜动颜色,答云:“因阅来奏,喜庆交集。夫妻之私,义均一体。社稷之重,嗣续其先。任体方初,保绥宜厚。药有性者勿举,食无毒者可亲。有求上字,勿烦笺奏,口授宫使可矣。”两宫候问使交至,后虑帝幸见其诈,乃与宫使王盛谋自为之计。盛谓后曰:“莫若辞以有妊者,不可近人,近人则有所触焉,触则孕败。”后乃遣王盛奏帝,帝不复见后,第遣问“安否”而已。

俯及诞月,帝具浴子之仪,后召王盛入宫中,谓曰:“汝自黄衣郎出入禁掖,吾引汝父子俱富贵无憾。吾为自利长久计托孕,乃吾之私意,实非也。已及期,子能为我谋焉,事成,子万世有后利。”盛曰:“臣为后取民间才生子,携入宫为后子,但事密不泄,亦无害。”后曰:“可。”盛访郭外有生子者,才数日,以百金取之,以物囊囊之,入宫见后。既发器,则子死,后惊曰:“子死安用也?”盛曰:“臣今知矣,载子之器气不泄,此所以死也。臣当穴其上,使气可出入,则子不死。”盛得子趋宫门,欲入内,子惊啼尤甚,盛不敢入。少选,复携之趋门,子复如是,盛终不敢携入宫。盛来见后,言子惊啼事。后泣曰:“为之奈何?”时已逾十二月矣。帝颇疑讶,或奏帝云:“尧之母十四月而生。尧后所妊,当是圣人。”后终无计,乃遣人奏帝云:“臣妾昨梦龙卧,不幸圣嗣不育。”帝但叹惋而已。

昭仪知其诈,乃遣人谢后曰:“圣嗣不育,岂日月不满也。三尺童子,尚不可欺,况人主乎?一日手足俱见,妾不知姊之死所也。”

时后庭掌茶宫女朱氏生子,昭仪曰:“从何而得也。”乃以身投地大恸。帝自持昭仪起坐,昭仪声呼宫吏蔡规曰:“急为吾取子来。”规取子上,昭仪语规曰:“为吾杀之。”规修虑未行,昭仪怒骂曰:“吾重禄养汝,将安用也。不然,吾并戮汝。”规以子击殿础死,投之井。后宫宫人孕子者皆杀之。

后帝行步迟涩,气惫不能御女。有方士闻而献丹。其丹养于火者,百日乃成。先以大瓮贮水满,乃下丹水中,水即沸。又易去,复贮新水,如是十日不辍,丹乃成。帝日服一粒,颇能行幸。一夕在大庆殿,昭仪醉,连进十粒,初夜绛帐春浓,帝笑声吃吃不止,及中夜昏昏,不能起坐,声息阒然。昭仪急起,秉烛视帝,精出如泉溢。有顷,帝崩。太后遣人理昭仪,且急穷帝得疾之端,昭仪乃自绝。

后在东宫,忽寐中惊啼甚久,侍者呼问方觉。乃言曰:“适吾梦中见帝,帝自云中赐吾坐,帝命进茶,左右奏帝云:'向日侍帝不谨,不合啜此茶’。吾意既不足,吾又问帝'昭仪安在?’帝曰:'以数杀吾子,今罚为巨鼋,居北海之阴水穴间,受千岁水寒之苦。’”乃大恸。

后梁时,北鄙大月支王猎如海上,见巨鼋出于穴。其首犹贯玉钗,颙望波间,惓惓有恋人之意。大月支王遣使问梁武帝,帝以昭仪事报之。

【附录】

秦醇,字子复(一作子履),亳州谯郡(今安徽亳州)人。事迹不详。胡应麟以为“盖六朝人作,而宋秦醇子复补缀以传者也。”

70.金缕裙记

金缕裙记

(唐)佚名 撰

韦氏子举进士,门阅甚盛。尝纳妓于洛,颜色明秀,尤善音律。韦曾令写杜工部诗,得本甚舛,妓随笔改正,文理晓然。年二十一而卒,韦悼痛之甚,为赢瘠,弃事而寐,意其梦见。

一日,家僮有言嵩山任处士有返魂术,韦召而求之。任命择日斋戒,除一室,舒帏焚香,仍须一经身衣以导其来。韦搜衣笥尽施僧矣,惟余一金缕裙。任曰:“事济矣。”是夕绝人屏事,且以昵近悲泣为诫。燃蜡炬于香前,曰:“观烛燃寸,即复去矣。”韦洁服敛息,一禀其言。是夜食寝俱止,河汉澄明,任忽长叹持裙,面帏而招,如是者三。忽闻吁叹之声,俄顷映帏微出,斜睇而立。幽芳凝怨,若不自胜。韦惊起泣,任曰:“无庸恐迫,以致倏逝。”韦忍泪揖之,无异平生,或与之言,颔首而已。时夜将半,欻欲逼之,纷然而灭,韦乃捧帏长恸,既绝而苏。任生曰:“某非猎食者,哀君情切,故来奉救。徒思无益,嗣后不必置怀。”韦欲酬之,不顾而别。韦尝赋诗曰:“惆怅生前簇蝶裙,春来犹见伴行云。不是布施刚留得,安得相逢此夕君。”生以此郁郁不怿,逾年而殁。

《续汉书》曰:汉明德皇后秃裙不缘。《五行志》曰:献帝时,女子竞为长裙,其上甚短。《西京杂记》曰:赵飞燕立为皇后,其弟上锦织成裙。《晋东宫旧事》曰:皇太子纳妃,有绛纱复裙、绛碧结绫复裙、丹碧纱纹双裙、紫碧纱文双裙、紫碧纱文绣缨双裙、紫碧纱縠双裙、丹碧杯文罗裙。《晋宋旧事》曰:崇进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备降碧纱双裙、缝绢■蜀裙、湘绛纱复裙、白绢裙。

〖注:■,衤+属,同襡,shǔ,連腰衣也。〗

71.冥音録

冥音録

(唐)朱庆余 撰

庐江尉李侃者,陇西人,家于洛之河南。太和初,卒于官。有外妇崔氏,本广陵倡家。生二女,既孤且幼,孀母抚之。以道远,子未成人,因寓家庐江。侃既死,虽侃之宗亲居显要者,绝不相闻。庐江之人,咸哀其孤藐而能自强。

崔氏性酷嗜音,虽贫苦求活,常以弦歌自娱。有女弟菃奴,风容不下,善鼓筝,为古今绝妙,知名于时。年十七,未嫁而卒,人多伤焉。二女幼传其艺,长女适邑人丁玄夫。性识不甚聪慧,幼时每教其艺,小有所未至,其母辄加鞭棰,终莫究其妙。每心念其姨曰:“我姨之甥也,今乃死生殊途,恩爱久绝。姨之生乃聪明,死何篾然。而不能以力祐助,使我心开目明,粗及流辈哉。”每至节朔,辄举觞酹地,哀咽流涕。如此者八岁,母亦哀而悯焉。

开成五年四月三日,因夜梦寐,惊起号泣,谓其母曰:“向者梦姨,执手泣曰:'我自辞人世,在阴司薄属教坊,授曲于博士李元凭。元凭屡荐我于宪宗皇帝。帝召,居宫一年,以我更直穆宗皇帝宫中,以笔导诸妃出入。一年,上帝诛郑注,天下大酺。唐氏诸帝宫中,互选妓乐,以进神尧、太宗二宫,我复得侍宪宗。每一月之中,五日一直长秋殿,余日得肆游观,但不得出宫禁耳。汝之情恳,我乃知也,但无由得来。近日襄阳公主以我为女,思念颇至,得出入主第,私许我归,成汝之愿,汝早图之。阴中法严,帝或闻之,当获大谴,亦上累于主。’”复与其母相持而泣。

翌日乃洒扫一室,列虚筵,设酒果,仿佛如有所见。因执筝就坐,闭目弹之,随指有得。初授人间之曲,十日不得一曲,此一日获十曲。曲之名品,殆非生人之意。声调哀怨,幽幽然鸮啼鬼啸,闻之者莫不歔欷。曲有《迎君乐》〖正商调十八叠〗、《斛林叹》〖分丝调四十四叠〗、《秦王赏金歌》〖小石调二十八叠〗、《广陵散》〖正商调二十八叠〗、《行路难》〖正商调十八叠〗、《上江虹》〖正商调二十八叠〗、《晋城仙》〖小石调二十八叠〗、《丝竹赏金歌》〖小石调二十八叠〗、《红窗影》〖双柱调四十叠〗。

十曲毕,惨然谓女曰:“此皆宫闱中新翻曲,帝尤所爱重。《斛林叹》、《红窗影》等,每宴饮,即飞球舞盏为佐酒,长夜之欢。穆宗敕修文舍人元稹,撰其词数十首,甚美。宴酣,令宫人递歌之,帝亲执玉如意,击节而和之。敕秘其词极切,恐为诸国所得,故不敢泄。岁摄提,地府当有大变,得以流传人世。幽明异路,人鬼道殊。今者人事相接,亦万代一时,非偶然也。会以吾之十曲献阳地天子,不可使无闻于明代。”

于是县白州,州白府,刺史崔璹亲召而试之,则丝桐之音,抢摐可听。其差琴调,不类秦声。乃以众乐合之,则宫商调殊不同矣。母令小女再拜求传十曲,亦备得之。至暮决去,数日复来,曰:“吾闻扬州连帅取汝,恐有谬误,汝可一一弹之。”又留一曲曰《思归乐》。无何,州府果令送至扬州,一无差错。廉察使故相李德裕议表其事,小女寻卒。

朱庆余

唐书作朱庆、名可久、以字行、又字庆绪、生卒年不详,越州(今浙江绍兴)人,宝历二年(826)进士及第,官秘书省校书郎,诗学张籍,近体尤工,清丽浅切,而巧思动人。有《朱庆余诗集》。

72.三梦记

三梦记

(唐)白行简 撰

人之梦,异于常者有之。或彼梦有所往而此遇之者,或此有所为而彼梦之者,或两相通梦者。

天后时,刘幽求为朝邑丞。尝奉使归,未及家十余里,适有佛堂寺,路出其侧,闻寺中歌笑欢洽。寺垣短缺,尽得睹其中。刘俯身窥之,见十数人,儿女杂坐,罗列盘馔,环绕之而共食,见其妻在坐中语笑。刘初愕然,不测其故。久思之,且思其不当至此。复不能舍之,又熟视容止言笑无异。将就察之,寺门闭,不得入。刘掷瓦击之,中其罍洗,破迸走散,因忽不见。刘逾垣直入,与从者同视殿庑,皆无人,寺扃如故。刘讶益甚,遂驰归。比至其家,妻方寝,闻刘至,乃叙寒暄讫。妻笑曰:“向梦中与数十人同游一寺,皆不相识,会食于殿庭。有人自外以瓦砾投之,杯盘狼藉,因而遂觉。”刘亦具陈其见,盖所谓彼梦有所往而此遇之者矣。

元和四年,河南元微之为监察御史,奉使剑外逾旬。予与仲兄乐天、陇西李杓直同游曲江,诣慈恩佛舍,遍历僧院。淹留移时。日已晚,同诣杓直修行里第,命酒对酌,甚欢畅。兄停杯久之曰:“微之当达梁矣。”命题一篇于壁,其词曰:

春来无计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

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实二十一日也。十许日,会梁州使适至,获微之书一函,后寄《纪梦时》一篇,其词曰:

梦君兄弟曲江头,也入慈恩院里游。

属吏唤人排马去,觉来身在古梁州。

日月与游寺题诗日月率同,盖所谓此有所为而彼梦之者矣。

贞元中,扶风窦质与京兆韦旬,同自亳入秦,宿潼关逆旅。窦梦至华岳祠下,见一女巫,黑而长,青裙素襦,迎路拜揖,请为之祝神。窦不获已,遂听之。问其姓,自称“赵氏”。及觉,具言于韦。明日至祠下,有巫迎客,容质妆服,皆所梦也。顾韦谓曰:“梦有征也。”乃命从者视囊中得钱三环与之。巫抚掌大笑,谓同辈曰:“如所梦矣。”韦惊问之,对曰:“昨梦二人从东来,一髯而短者,祝醑陵钱三环焉。及旦,乃遍述于同辈,今则验矣。”窦因问巫之姓氏,同辈中曰“姓赵氏。'自始及末,若合符契,盖所谓两相通梦者矣。

行简曰:《春秋》及子史言梦者多,然未有载此三梦者也。世人之梦,亦众矣,亦未有此三梦,岂偶然也。抑亦必前定耶,予不能知。今备记其事,以存录焉。

行简云:淮安西市帛肆,有贩粥求利而为之平者,姓张,不得名,家富于财,居光德里,其女,国色也。尝因昼寝,梦至一处,朱门大户,棨戟森然。由门而入,望其中堂,若设燕张乐之为,左右廊皆施帏幄。有紫衣吏引张氏于西廊帏,见少女如张等辈十许人,皆花容绰约,钗钿照耀。既至,促张妆饰,诸女迭助之,理泽傅纷。有顷,自外传呼”侍郎来“。自隙间窥之,见一紫绶大官。张氏之兄,尝为其小吏,识之。乃言曰:“吏部沈公也。”俄又呼曰”尚书来“,未有识者也。逡巡复连呼曰”某来,某来“,皆郎官以上。六七个坐厅前,紫衣吏曰:“可出矣。”群女旋进,金石丝竹,铿鍧震响庭署。酒酣,王并州见张氏而视之,尤属意,谓之曰:“汝习何艺能?”对曰:“未尝学声音。”使与之琴,辞不能。曰:“第操之。”乃抚之而成曲。与之筝亦然,琵琶亦然,皆平生所不习也。王公曰:“恐汝或遗。”乃令口受吟诗:“鬟梳嫽俏学宫妆,独立闲庭纳夜凉。手把玉簪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谓张曰:“且归辞父母,异日复来。”张忽啼寤,手扪衣带谓母曰:“尚书遗诗矣。”索笔录之。母问其故,泣对以所梦,且曰:“殆将死乎。”母怒曰:“汝作魇尔,何以为辞,乃出不祥言如是。”因卧病累日,外亲有持酒肴者,又有将食来者,女曰:“且须膏沐澡瀹。”母听良久,艳妆盛色而至。食毕乃遍拜父母及坐客,曰:“时不留,某今往矣。”因授衾而寝,父母环伺之,俄尔遂卒。会昌二年六月十五日也。

【附录】

白行简,字知退,白居易之弟。贞元末第进士,累官度支郎中。有兄风,尝从居易谪所,天性友爱,当时无比。集二十卷,今存诗七首。

73.名香谱

名香谱

(宋)叶廷圭 撰

蝉蚕香

交址所贡,唐宫中呼为瑞龙脑。

茵犀香

西域献,汉武帝用之,煮汤辟疠。

石叶香

魏文帝时,腹题国贡,状如云母,可以辟疫。

百濯香

孙亮为四姬合四炁香衣,香百濯不落,因名。

凤髓香

唐穆宗藏,真岛出,焚之崇礼。

紫述香

《述异记》云:又名麝香草。

都夷香

《洞冥记》云:香如棘核,食之不饥。

荃芜香

燕昭王时,出波弋国,浸地则土石皆香。

辟邪香、瑞麟香、金凤香

唐同昌公主带玉香囊,芬馥满路。

月支香

月支国进,如卵,烧之辟疫百里,九月不散。

振灵香

《十洲记》云:聚窟洲有树如枫叶,香闻数百里。

返魂香、震檀香、惊精香、返生香、却死香

月支国一香五名,尸埋地下者,闻之即活。

千亩香

《述异记》云:以林名香。

■齐香

出波斯国,入药,治百病。

龟甲香

《述异记》云:即桂香之善者。

兜末香

《本草》:汉武帝西王母降,焚是香也。

沉光香

《洞冥记》云:涂魂国,烧之有光。

沉榆香

《拾遗记》:黄帝封禅,焚之。

蘅芜香

汉武帝梦李夫人,授此香。

百蕴香

飞燕浴身用此。

月麟香

文帝宫中爱女,号“袖里春”。

辟寒香

焚之可以辟寒。

龙文香

汉武帝时,外国进。

千步香

南郡所贡,焚之,千步内,犹有香气。

九和香

《三洞珠囊》曰:玉女擎玉炉焚之。

九真香、青木香、沉水香

皆合德上飞燕襚中物。

罽宾国香

杨牧席间焚之,上有楼台之状。

拘勿头华香

拘勿头国进,香闻数里。

精祇香

出涂魂国,焚之辟鬼。

飞气香

《珠囊》曰:真人所烧。

五枝香

烧之十日,上彻九重。

羯布罗香

《西域记》云:树如松,色如冰雪。

大象藏香

因龙斗而生,若烧一丸,兴大光明,珠如甘露。

兜娄婆香、牛头旃檀香

出《典释》。

明庭香 明天发口香

出胥陀寒国。

迷迭香

出西域,焚之去邪。

必栗香

焚之,去一切恶气。

揭车香

《本草》:焚之,去蛀辟臭。

刀圭第一香

唐昭宗赐崔胤一粒,终日旖旎。

曲水香

香盘即之,似曲水像。

鹰嘴香

番人出,焚之辟疫。

乳头香

曹务光理赵州,用盆焚,云:“财易得,佛难求。”

助情香

安禄山进,玄宗含之,筋力不倦。

夜酣香

炀帝迷楼所梦也。

雀头香

魏文帝遣使于吴,求雀头香。

伴月香

徐铉月夜露坐,焚之,故名此。

鸡舌香

汉侍中刁存事,又尚书郎含鸡舌香奏事。

安息香

出三佛齐国。

亚湿香

出占城国。

金颜香

出大食、真腊国。

神精香(一名荃蘼,一名春芜)

出波弋,即前荃芜香也。其皮如丝,可以为布。

沉光香、明庭香、金磾香、涂魂香

元封中,外国所献。

蓬莱香

即沉水香结未成者,成片如小芝及大菌之状。

鹧鸪斑香、思劳香

出日南,如乳香。

橄榄香

状如黑胶,炙烧毫粒,经旬不散。

【附录】

叶廷珪,字嗣忠,号翠岩,瓯宁(今福建建瓯)人。徽宗政和五年(一一一五)进士,除武邑丞。转知德兴县。高宗绍兴中知福清县,召为太常寺丞,迁兵部郎中。十八年(一一四八),以左朝请大夫知泉州,后移漳州。著有《海录碎事》二十二卷。事见《宋史翼》卷二七、《闽中理学渊源考》卷一四。

〖注:■,香+敝去攵,音別,〗

74.清尊录

清尊录

(宋)廉布 撰

政和初,冀州客次中。或言某官之家有异事,语未毕,而某官者至。因自言:某妻生一男一女而死,某既再娶矣。一日,亡妻忽空中有声,如小儿吹叫子状,三二日辄一至。某问之曰:“君亦有形乎?”曰:“有之。”即见形如平生,叙旧感泣。然近人辄引去,常相距十许步。因谓曰:“昔为夫妇,今忍不相亲?”于是相与坐堂中。某起执其手,则坚冷如冰铁,妻勃然掣手去。后五日,乃复来,愠曰:“前日遽惊我,何耶?”某再三谢之,竟不可近。久之,后妻忽梦其先祖云:“汝夫前妻为怪,乃阴府失收耳,今已召捕且获。”后数日果绝。

建炎初,关陕交兵。京西南路安抚使司檄诸郡:“凡民家畜三年以上粮者,悉送官,违者以乏军兴论。”金州石泉县民杨广,赀钜万,积粟支三十年,因是悒悒得疾。广故豪横兼并,其乡邻甚患苦之。既病笃,绝恶见人,虽妻子不得见。自隙窥之,则时捽所藉稻葶而食之,日所食方数尺。乃死,敛毕,棺中忽有声,若追蹋者。家人亟呼匠欲启棺,匠曰:“此非苏活,殆必有怪,勿启。”其子不忍,启之,则一驴跃出,嘶鸣甚壮,衣帽如蝉蜕然,因絷之隙屋中。一日,其子妇持草饲驴,忽跳啮妇臂流血,妇粗暴忿怒,取抹草刀刺之,立死。广妻遂诉县称妇杀翁,县遣修武郎王直臣往验之,备得其事。

兴元民有得涂遗小儿者,育以为子。数岁,美姿首。民夫妇计曰:“使女也,教之歌舞,独不售数十万钱邪?”妇曰:“固可诈为也。”因纳深屋中,节其食饮,肤发腰步,皆饰治之。比年十二三,嫣然美女子也。携至成都,教以新声,又绝警慧,益秘之不使人见。人以为奇货,里巷民求为妻,不可,曰:“此女当归之贵人”。于是女僧及贵游好事者,踵门一觌面,辄避去,犹得钱数千,谓之“看钱”。久之,有某通判者来成都,一见心醉,要其父必欲得之,与直至七十万钱,乃售。既成券,喜甚,置酒与客饮,使女歌侑酒。夜半客去,拥而致之房,男子也。大惊,遣人呼其父母,则遁去不知踪迹。告官召捕之,亦卒不获。时张子公尹蜀云。

郑州进士崔嗣复预贡入都,距都城一舍,宿僧寺法堂上。方睡,忽有声叱之者,嗣复惊起视之,则一物如鹤,色苍黑,目炯炯如灯,鼓翅大呼甚厉。嗣复惶恐,避之庑下,乃止。明日语僧,对曰:“素无此怪,第旬日前有丛柩堂上者,恐是耳。”嗣复至都下,为开宝一僧言之。僧曰:“《藏经》有之,此新死尸气所变,号'阴摩罗鬼’。”此事王硕侍郎说。

狄氏者,家故贵,以色名动京师。所嫁亦贵家,明艳绝世。每灯夕及西池春游,都城士女讙集。自诸王邸第,及公侯戚里中贵人家,帟幕车马相属。虽歌姝舞姬,皆饰珰翠,佩珠犀,览镜顾影,人人自谓倾国。及狄氏至,靓妆却扇,亭亭独出,虽平时妒悍自炫者,皆羞服,至相忿诋,辄曰:“若美如狄夫人邪!乃相凌我。”其名动一时如此。然狄氏资性贞淑,遇族游群饮,澹如也。有滕生者,因出游观之,骇慕丧魂魄,归悒悒不聊生。访狄氏所厚善者,或曰:“尼慧澄与之习。”生过尼,厚遣之,日日往。尼愧谢问故,生曰:“极知不可,幸万分一耳,不然且死。”尼曰:“试言之。”生以狄氏告。尼笑曰:“大难大难,此岂可动邪!”具道其决不可状。生曰:“然则有所好乎?”曰:“亦无有,唯旬日前属我求珠玑,颇急。”生大喜曰:“可也。”即索马驰去。俄怀大珠二囊示尼,曰:“直二万缗,愿以万缗归之。”尼曰:“其夫方使北,岂能遽办如许偿邪?”生亟曰:“四五千缗,不则千缗数百缗皆可。”又曰:“但可,动不须一钱也。”尼乃持诣狄氏,果大喜,玩不已。问须直几何?尼以万缗告。狄氏惊曰:“是才半直尔,然我未能办,奈何?”尼因屏人曰:“不必钱,此一官欲祝事耳。”狄氏曰:“何事。”曰:“雪失官耳,夫人弟兄夫族,皆可为也。”狄氏曰:“持去,我徐思之。”尼曰:“彼事急,且投他人,可复得邪?姑留之,明旦来问报。”遂辞去,且以告生,生益厚饷之。尼明日复往,狄氏曰:“我为营之良易。”尼曰:“事有难言者,二万缗物付一秃媪,而客主不相问,使彼何以为信?”狄氏曰:“奈何?”尼曰:“夫人以设斋来院中,使彼若邂逅者,可乎?”狄氏赧面摇手曰:“不可。”尼愠曰:“非有他,但欲言雪官事,使彼无疑耳。果不可,我不敢强也。”狄氏乃徐曰:“后二日,我亡兄忌日,可往。然立语,亟遣之。”尼曰:“固也。”尼归及门,生已先在。诘之,具道本末,拜之曰:“仪秦之辨不加于此矣。”及期,尼为治斋具,而生匿小室中,具酒淆俟之。晡时,狄氏严饰而至,屏从者,独携一小侍儿,见尼曰:“其人来乎?”曰:“未也。”呗祝毕,尼使童子主侍儿,引狄氏至小室。搴帘见生及饮具,大惊。欲避去,生出拜,狄氏答拜,尼曰:“郎君欲以一卮为夫人寿,愿勿辞。”生固颀秀,狄氏颇心动,睇而笑曰:“有事第言之。”尼固挽使坐,生持酒劝之,狄氏不能却,为尽卮,即持酒酬生,生因徙坐,拥狄氏曰:“为子且死,不意果得子。”拥之即帏中,狄氏亦欢然,恨相得之晚也。比夜散去,犹徘徊顾生,挈其手曰:“非今日,几虚作一世人,夜当与子会。”自是夜辄开垣门召生,无阙夕。所以奉生者靡不至,惟恐毫丝不当其意也。数月,狄氏夫归。生,小人也,阴计已得狄氏,不能弃重贿,伺其夫与客坐,遗仆入白曰:“某官尝以珠直二万缗卖第中,久未得直,且讼于官。”夫谔眙入诘,狄氏语塞曰:“然。”夫督取还之。生得珠,复遣尼谢狄氏:“我安得此,贷于亲戚以动子耳。”狄氏虽恚甚,终不能忘生,夫出,辄召与通。逾年,夫觉,闲之严,狄氏以念生病死。余在太学时亲见。

崇宁中,有王生者,贵家之子也。随计至都下,尝薄暮被酒,至延秋坊。过一小宅,有女子甚美,独立于门徘徊徙倚,若有所待者。生方注目,忽有驺骑呵卫而至,下马于此宅,女子亦避去。忽忽遂行,初不暇问其何姓氏也。抵夜归,复过其门,则寂然无人声。循墙而东,数十步,有隙地丈余,盖其宅后也。忽自内掷一瓦出,拾视之,有字云:“夜于此相候。”生以墙上剥粉戏书瓦背云:“三更后宜出也。”复掷入焉,因稍退十余步伺之。少顷,一男子至,周视地上,无所见,微叹而去。既而三鼓,月高雾合,生亦倦睡欲归矣。忽墙门轧然而开,一女子先出,一老媪负笥从后。生遽就之,乃适所见立门首者,熟视生愕然曰:“非也。”回顾媪,媪亦曰:“非也。”将复入,生挽而劫之,曰:“汝为女子,而夜与人期至此,我执汝诣官。丑声一出,辱汝门户。我邂逅遇汝,亦有前缘,不若从我去。”女泣而从之,生携归逆旅,匿小楼中。女自言:“曹氏,父早死,独有已一女,母锺爱之,为择所归。女素悦姑之子某,欲嫁之。使乳媪达意于母,母意以某无官弗从,遂私约相奔。墙下微叹而去者,当是也。”生既南宫不利,迁延数月,无归意。其父使人询之,颇知有女子偕处。大怒,促生归。扃之别室,女所赉甚厚,大半为生费,所余与媪坐食垂尽。使人访其母,则以亡女故,抑郁而死久矣。女不得已,与媪谋下汴访生所在。时生侍父官闽中,女至广陵,资尽不能进。遂隶乐籍,易姓名为苏媛。生游四方,亦不知女安否。数年自浙中召赴阙,过广陵,女以倡侍宴识生。生亦讶其似女,屡目之。酒半,女捧觞劝,不觉两泪堕酒中。生凄然曰:“汝何以至此。”女以本末告,泪随语零。生亦愧叹流涕,不终席,辞疾而起,密召女纳为侧室。其后生子,仕至尚书郎。历数郡,生表弟临淮李从为余言。

大桶张氏者,以财雄长京师。凡富人以钱委人,权其子而取其半,谓之“行钱”,富人视行钱如部曲也。或过行钱之家,设特位置酒,妇女出劝,主人皆立侍。富人逊谢,强令坐,再三,乃敢就位。张氏子年少,父母死,主家事,未娶。因祠州西灌口神归,过其行钱孙助教家。孙置酒数行,其未嫁女出劝,容色绝世。张目之曰:“我欲娶为妇。”孙惶恐不可,且曰:“我公家奴也,奴为郎主丈人,邻里笑怪。”张曰:“不然,汝不过少钱物耳,岂敢相仆隶也。”张固豪侈,奇衣饰,即取臂上古玉条脱与女,且曰:“择日纳币也。”饮罢去,孙邻里交来贺曰:“有女为百万主母矣。”其后,张别议婚,孙念势不敌,不敢往问期。而张亦恃醉戏言耳,非实有意也。逾年,张婚他族,而孙女不肯嫁。其母曰:“张已娶矣。”女不对,而私曰:“岂有信约如此,而别娶乎?”其父乃复因张与妻祝神回,邀并饮其家,而使女窥之。既去,曰:“汝见其有妻,可嫁矣。”女语塞,去房内,蒙被卧,俄顷即死。父母哀恸,呼其邻郑三者告之,使治丧具。郑以送丧为业,世所谓仵作行者也。且曰:“小口死,勿停丧。”即日穴壁山瘗之,告以致死之由。郑办丧具,见其臂有玉条脱,心利之,乃曰:“某一园在州西。”孙谢之曰:“良便。”且厚相酬,号泣不忍视,急挥去,即与亲族往送其殡而归。夜半月明,郑发棺欲取条脱,女蹶然起,顾郑曰:“我何故在此?”亦幼识郑。郑以言恐曰:“汝之父母怒汝不肯嫁而念张氏,辱其门户,使我生埋汝于此。我实不忍,乃私发棺,而汝果生。”女曰:“第送我还家。”郑曰:“若归必死,我亦得罪矣。”女不得己。郑匿他处以为妻,完其殡而徙居州东。郑有母,亦喜其子之有妇,彼小人不暇究所从来也。积数年,每语及张氏,犹忿恚,欲往质问前约,郑每劝阻防闲之。崇宁元年,圣端太妃上仙,郑当从御翣至永安。将行,祝其母,勿令妇出游。居一日,郑母昼睡,孙出僦马直诣张氏门,语其仆曰:“孙氏第几女,欲见某人。”其仆往通,张惊且怒,谓仆戏已,骂曰:“贱奴,谁教汝如此。”对曰:“实有之。”乃与其仆俱往视焉。孙氏望见张,跳跟而前,曳其衣,且哭且骂。其仆以妇女不敢往解,张以为鬼也,惊走。女持之益急,乃擘其手,手破流血,推仆地立死。僦马者恐累也,往报郑母。母诉之有司,因追郑对狱具状。已而园陵使上郑发冢罪,该流,会赦得原。而张实推女而杀之,应死。虽奏获贷,犹杖脊,竟忧畏死狱中。时吴拭顾道尹京传其事云。

建炎初,剧盗张遇起江淮间,所至噬螫无噍类,众且数十万。其裨将马吉者,状绝伟,善用兵,然颇仁慈,每戒军士勿妄***。曰:“为盗,脱饥耳,得食则已,奈何广杀!”凡俘获士人及僧道,辄条别善遇之。有疾病,视其起居饮食甚笃。士卒得女以献者,置别室,访其亲戚还之。无所归者,择配嫁娉。由是遇帐下谮之曰:“是收军情者。”遇怒,扫场欲斩之,呼至数其罪,嘻笑自若,曰:“贼杀贼,岂须有罪邪?何云云如是,我死,固分耳。”既就地坐,暝目合爪,视之死矣。遇虽残忍,亦为变色,左右至流涕。古称得道至人,以至佛菩萨,多隐盗贼、牢狱、屠钓中,以其救人。如吉,殆是耶。

富韩公谢事居洛,一日,邵康节来谒,公已不通客,但戒门者曰:“邵先生来,无早晚,入报。”是日,公适病足卧小室,延康节至卧床前,康节笑曰:“他客得至此耶。”公亦笑指康节所坐胡床曰:“病中心怦怦,虽儿子来,立语遣去。此一胡床,惟待君耳。”康节顾左右曰:“更取一胡床来。”公问故。答曰:“日正中,当有一绿衣少年,骑白马候公。公虽病,强见之。公薨后,此人当秉史笔记公事。”公素敬康节,神其言,因戒阍人曰:“今日客至,无贵贱立为通。”既午,果范祖禹梦得来,遂延入。问劳稠叠,且曰:“老病即死,念平生碌碌无足言。然粗怀朴忠,他时笔削必累君,愿少留意。”梦得惶恐叵测,避席谢。后十余年,修《裕陵实录》,梦得竟为修撰《韩公传》。此事尹侍郎说。

雷申锡者,江西人。绍兴中,一举中南省高第。廷试前三日,客死都下。捷音与讣,踵至乡里。其妻日夜悲哭。忽一夕,梦申锡如平生,自言:“我往为大吏,有功德于民,故累世为士大夫。然尝误入死囚,故地下罚我,凡三世如意时暴死。前一世仕久连蹇,后忽以要官召,才入都门而卒。今复如此,凡两世矣。要更一世,乃能以偿宿谴耳。”其事可以为治狱者之戒。

右《清尊录》廉宣仲布所撰。或谓陆公务观所作,非也。盖二公同时,后人因误指耳。至大改元三月,华石山人识。

【附录】

廉布(一0九二——一一六六以后),字宣仲,晚号射泽老农。楚州山阳人。少年登第,张邦昌纳为婿,明年徵为博士。建炎初(一一二七)携家避乱南下。绍兴十八年(一一四八)官左从事郎,入都调官,因系叛臣婿为言官所奏,遂止。后闲居绍兴,名居室曰容斋,绝仕宦之念,专意绘事。病废累年以死。

廉布之作,《宋代传奇集》收有三篇。其一为《狄氏》,述狄氏为无赖书生所诱失身,后书生又胁迫其将书生所送之珍珠归还事,隐约记得后来是被冯梦龙改写进《三言》里面的;其二述王生偶然得一贵家女,后又离散,女访王生不得,沦为妓,后又与王生相遇,王生复收其为侧室事,这篇似乎也被改写收入《三言》;其三述大桶张氏辱其部曲之女,后女复仇事,这个故事后来又被王明清(有《投辖录》,也是宋代传奇中特出的一本)写了一次。三篇都是出自《说郛》卷一一《清尊录》,写的都是市民故事,没有非现实的情节,而起承转合极是巧妙。

总的来看宋代是一个分化和过渡的阶段,上层文人越来越道学气而变得虚伪,作文多生硬,多宣扬因果与道德;下层文人越来越市民化而颇有些流氓气(到明清时又增加了村塾气),作文越来越讲求可读性,至少在当时,这一类的文字还是生气盎然的。

75.蜀锦谱

蜀锦谱

(元)费著 撰

蜀以锦擅名天下,故城名以“锦官”,江名以“濯锦”。而《蜀都赋》云:“贝锦斐成,濯色江波。”《游蜀记》云:“成都有九璧村,出美锦。岁充贡,宋朝岁输上供等锦帛,转运司给其费,而府掌其事。”元丰六年,吕汲公大防始建锦院于府治之东,募军匠五百人织造,置官以莅之。创楼于前,以为积藏待发之所,榜曰“锦官”。公又为之记,其略云:设机百五十四,日用挽综之工百六十四,用杼之工五十四,练染之工十一,纺绎之工百一十,而后足役。岁费丝,权以两者一十二万五千。红蓝紫茢之类,以斤者二十一万一千,而后足用。织室、吏舍、出纳之府,为屋百一十七间,而后足居。自今考之,当时所织之锦,其别有四。曰“上贡锦”,曰“官告锦”,曰“臣僚袄子锦”,曰“广西锦”,总为六百九十疋而已。渡江以后,外攘之务,十倍承平。建炎三年,都大茶马司始织造锦绫被褥,折支黎州等处马价,自是私贩之禁兴。又以应天、北禅、鹿苑寺三处,置场织造。其锦自真红被褥而下,凡十余品。于是中国织纹之工,转而衣衫椎髻鴂舌之人矣。乾道四年,又以三场散漫,遂即旧廉访司洁已堂,创锦院,悉聚机户其中。犹恐私贩不能尽禁也,则倚宣抚之力,建请于朝,并府治锦院为一。俾所隶工匠,各以色额织造。盖马政既重,则织造益多,费用益夥,提防益密,其势然也。今取承平时锦院,与今茶马司锦院所织锦名色著于篇,俾来者各以时考之。

转运司锦院织锦名色(即成都府锦院)

上贡锦三疋花样:

八答晕锦 。

官告锦四百疋花样:

盘球锦、簇四金雕锦、葵花锦、八答晕锦、六答晕锦、翠池狮子锦、天下乐锦、云雁锦 。

臣僚袄子锦八十七疋花样:

簇四金雕锦、八答晕锦、天下乐锦 。

广西锦二百疋花样:

真红锦一百疋:

大窠狮子锦、大窠马大球锦、双窠云雁锦、宜男百花锦 。

青绿锦一百疋:

宜男百花锦、青绿云雁锦 。

茶马司锦院织锦名色(茶马司须知云:逐年随蕃蛮中到马数多寡以用折传,别无一定之数。)

黎州

皂大被、绯大被、皂中被、绯中被、四色中被、七八行锦、玛瑙锦。

叙州

真红大被褥、真红双连椅背、真红单椅背 。

南平军

真红大被褥、真红双窠锦、皂大被褥、青大被褥。

文州

犒设红锦 。

细色锦名色:

青绿瑞草云鹤锦、青绿如意牡丹锦、真红宜男百花锦、真红穿花凤锦、真红雪花球露锦、真红樱桃锦、真红水林檎锦、秦州细法真红锦、鹅黄水林檎锦、秦州中法真红锦、紫皂段子、秦州粗法真红锦、真红天马锦、真红湖州大百花孔雀锦、真红飞鱼锦、四色湖州百花孔雀锦、真红聚八仙锦、二色湖州大百花孔雀锦、真红六金鱼锦 。

【附录】

费著,华阳人。尝举进士,授国子监助教,官至重庆府总管。

76.春梦录

春梦录

(元)郑禧 撰

城之西有吴氏女,生长儒家,才色俱丽。琴棋诗书,靡不究通,大夫士类称之。其父早世,治命宜以为儒家室,女亦自负不凡。余今年客于洪府,一日,媒妪来言:女家久择婿,难其人。洪仲明公子戏欲与余求之,余辞云已娶。不期媒妪欲求余诗词,达于女氏,余戏赋《木兰花慢》一阕。一日,女和前词,附媒妪至。乃曰“吴氏之族,见此词,喜称文士之美。但母氏谓官人已娶而不可。”然女独怜余之才,赓唱迭和。复命乳母来观,且述女意:虽居二室,亦不辞也。嘱余托相知之深者,求启母意归余。然余在城之日浅,相知者少。谬嘱意山长吴槐坡者,往说其母,终亦不从。有周氏子,惧余之成事,挟财以媚母氏,母乃矢于从周,遂纳其定礼。女号泣曰:“父临终命归儒生,周子不学无术,但能琶琶耳,我誓不从周氏。”因佯狂掷冠于地,母怒欧之。女发愤成疾,病且笃,母乃大悔。惧逆其意,即以定礼付媒妪以归于周,然女病竟无起色,因以书遗余曰:“妾之病,实为郎也。若生不救,抱恨于地下,料郎之情,岂能忘乎?”临终,又泣谓其青衣名梅蕊者曰:“我爱郑郎,生也为郑,死也为郑。我死之后,汝可以郑诗词书翰密藏棺中,以成我意。”未几果卒。呜呼!文君之于相如,自昔所难,而况夫妇之间,多才相配,世之尤难者乎!夫以女之才如是,而怜余之才又如是。齐眉相好,唱和百年,岂非天下之至乐者乎!而况其家本丰殖,复有赀财者哉。乃厄母命之不从,发愤成疾,抱恨而死。嗟夫!红颜胜人多薄命,亘古如斯,而况才色之兼全者乎!惊彩云之易失,痛黄壤之相遗,亦徒重余之临风悒怏耳。恨何言也,抑余非悦于色也,爱其才也,感其心也。今具录往来词翰于后,览者亦必昭余之凄怆也。延祐戊午、永嘉郑禧天趣序。

丁已岁二月廿六日,余寄《木兰花慢》云:

倚平生豪气,冲星斗,渺云烟。记楚水湘山,吴云越月,频入诗篇。皎洁剑光零乱,算几番、沉醉乐生前。种得仙人瑶草,侬家五色云边。 芙蓉金阙正需贤,诏下九重天。念满院琅玕,盈襟书传,人正韶年。蟾宫近传芳信,□姮娥、娇艳待诗仙。领取天香第一,纵横礼乐三千。

翼日,女氏和云:

爱风流俊雅,看笔下,扫云烟。正困倚书窗,慵拈针线,懒咏诗篇。红叶未知谁系,慢踌躇、无语小阑前。燕子知人有意,双双飞度花边。 殷勤一笑问英贤,夫乃妇之天。恐薛媛图形,楚材兴念,唤醒当年。累累满枝梅子,料今生、无分共坡仙。嬴得鲛绡帕上,啼痕万万千千。

二月廿九日,女密令乳母来观,三月一日再赋前腔云:

望垂杨袅翠,帘试卷,小红楼。想鸾佩敲琼,鸾妆沁粉,越样风流。吟怀自怜豪健,洒云笺、醉里度春秋。有唱还应有和,纤纤玉映银钩。 犀心一点暗相投,好事莫悠悠。便有约寻芳,蜂媒才到。蝶使重游,梅花故园憔悴,揖东风、让与古稍头。况是梅花无语,杏花好好相留。

女氏再和云:

看红笺写恨,人醉倚,夕阳楼。正故里梅花,才传春信,先认儒流。此生料应缘浅,倚窗下、雨怨共云愁。如今杏花娇艳,珠帘嫩上银钩。 丝罗乔树欲依投,此景两悠悠。恐莺老花残,翠消红减,辜负春游。蜂媒问人情思,总无言、应只自低头,梦断东风路远,柔情犹为迟留。

余观所和两词,其才情标致,岂可得哉。此余所以深不能忘也。再赋诗三首云:

银笺写恨奈情何,料得情深敛翠娥。

须信梅花贪结子,东风著意杏花多。

翠袖笼香倚画楼,柔情犹为我迟留。

何时共个鸳鸯字,吟到东风泪欲流。

两才相遇古来难,重写芳情仔细看。

莫待后时空自悔,不如闻取舞双鸾。

吴氏和云:

慈亲未识意如何,不肯令君画翠娥。

自是杏花开较晚,梅花占得旧情多。

残红片片入书楼,独倚危阑觉久留。

可惜才高招不得,红丝双系别风流。

今生缘分料应难,接得新诗不忍看。

谩说胸襟有才思,却无韩寿与红鸾。

诗尾又系数语云:“屡蒙佳什,珍藏箧笥。福浅缘悭,不成好事。母命伯言,不期违背。一片真情,番成虚意。勤读诗书,好图名利。故里梅花,依然夫婿。数语赠君,盈盈垂泪。”

余复为俪语以寄遗恨,因达于女氏云:“切以诗书相过,罕见于夫妇之间。词翰先投,乃求于声臭之表。字含玉理,韵染兰香。怅故里之梅花,彩传春信。比芳园之杏蕊,无奈风僝。复令乳母来观,预遣女媒通好。谓先君是定,犹遗在耳之言。矧才子如斯,不忝齐眉之愿。倘得百年而谐老,虽居二室而不辞。妙语难忘,芳心可掬。既窈窕之慨然许郑,何圣善之必欲从周。事既相违,分亦何浅。幕底阻牵于红线,石上空磨于玉簪。谁令慵暴之男,强投雁币。痛失文章之婿,怒掷蝉冠。脉脉春愁,盈盈妆泪。念欲挟文君而夜遁,终不忍为。竟辜杜牧之春游,实成深恨。犹劝诗书之勤读,极知恩爱之愈深。嗟伉俪之无缘,徒唱酬之相与。此日落花愁里去,遥想芳尘。它时折桂月中归,必贻后悔。兹凭四六,用表再三。愿深思贤父之言,庶免抱终身之叹。难期面叙,幸冀心融。 ”又续以诗云:

画梁双燕舞轻尘,只见新诗不见人。

夜夜相思飞蝶梦,东风著意杏花春。

风流才思古难全,若得相逢不偶然。

有约绿杨门下过,珠帘半卷露婵娟。

吴氏答书云:“伏以钟天地之秀气,伟矣儒人。含闺阁之芳情,孤哉幼女。两才相遇,方图结于红丝。一语败盟,又空成于画饼。诗词寄恨,蜂蝶传情。先人之遗训昭昭,曾已告母。慈母之严命切切,乃不谅人。郑郎将故里之梅花憔悴,周子恋芳园之杏蕊娇羞。齐眉之好已休,众口湖之辞不息。龟占未吉,雁币辄修。经史不得闻,琵琶奚足听。鸳鸯枕上,夜夜相思。蝴蝶梦中,时时欢会。深沉院宇,无路可求。寂寞帘栊,有缘终遇。虽后死幼玉,也寻柳氏。奈今生文君,未识相如。勒此申酬,伏祈丙照。”复和前诗二首云:

才高岂肯困泥尘,雁塔名香第一人。

却笑此生缘分浅,可怜辜负两青春。

琴棋书画艺皆全,一段风流出自然。

院宇深沉帘不卷,想君难得到婵娟。

是日,吴氏又寄领,呈其工夫精巧,云:“此是十年工夫,所绣者若此。”余复作诗云:

领中垂绣蹙双鸾,幼小工夫此最难。

日久罗襦香欲褪,多情拆寄郑郎看。

落花时序易消魂,忍看云笺沁粉痕。

近日恹恹香玉瘦,可怜和泪倚重门。

绣线慵拈梦乍醒,风流谁画柳眉青。

琵琶声里昭君怨,莫向它时不忍听。

嫩柳娇依道韫家,东风何事苦惊鸦。

流莺欲往频回首,尽日愁肠恼落花。

吴氏答书云:“某早,忽然洪奶至,欲遣一书。奈家事冗,人事多,竟弗克。午间再辱云笺披味,恍如会晤之为快。中间此事,苦为母氏所阻,故作痴佯狂。此数日,周子稍缓其事,但两受凌辱被打,气愤成疾,不离枕席,亦是因君耳。恐天不假之以寿,万一抱恨而归,亦为君耳。如天从人愿,因缘有在,此事尚可成就。中间多惑十一安人恩意。如三五日病可却,至洪府相谢,亦可以见。兴言至此,悲涕涟涟。先生千金之躯,不可因贱妾而成疾。但以坚心为念,好事亦不在忽忙。衷肠非笔可尽,切祈尊照。”又诗二绝云:

泪珠滴滴湿香罗,病里芳肌瘦减多。

怪得夜来春梦浅,不知今日定如何。

青衣扶起鬓云偏,病里情怀最可怜。

已自恹恹无气力,强抬纤手写云笺。

吴氏临终答书云:“哀哉!古人云'春蚕到茧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诚哉是言也。一自女媒通好之后,妒情之辈,登奴门者,其说不一。有云先生贫者,有云子多者,有云妻妒行者。奴闻之若风过耳,但以真心而待。况兼母与伯以奴之身色才艺俱全,岂可为人次妻。而周舍挟财以媚母氏,遂以一红一书为定,奴乃泣涕不已。两被母凌,以致成病。而相思之情,又何可胜言。念欲窃香相随,奈千方百计不可,而此病愈危。昨日两奉佳音,且喜且泣。母氏而今已作噬脐之悔,有通容处。但奴魂飞不定,神乱不常。虽师巫医卜,无所不至,而病略不减。先生自宜将息,不可因贱妾而失寐忘餐。以郎之才,不患无好色之妻。以奴之命,真恐不见有才之郎。若此生不救,抱恨于地下,料郎之情,岂能忘乎!然妾之死,无身后之累。郎若成疾,则故里梅花,青青梅子,将靠之谁乎?倘得病安必见,临终哽咽,不知下笔处。奴扶惫拜上。”

吴氏既终,余以文寄祭云:

呜呼!昆山玉树,阆苑琼葩,岂人间之凡植!琼独冠于仙花。储芳绝艳,吐日春华。祥云为盖,皓月为家。俄骤惊为怪雨,瘗遗彩于尘沙。悲玉鸾而自惜,愁翠凤而空嗟。鸣呼哀哉!玉容如在,瑶佩何之,生也何待,死之何为。染芙蓉以为色,裁锦绣以为诗。琴弹绿绮兮冰雪为丝,画铅粉泽兮烟霞为姿。牙签缥帙兮融融奥旨,纹揪玉子兮了了玄机。闺房之秀,谁其似之。谢家柳絮,讵足比斯。余也惜年冉冉,贫志奇奇。投鲸竿兮学海之惊涛,秀翠衣兮词苑之葳蕤。鹢风孤退,鹏云自垂。楚山古木,湘水芜祠。泣娥英兮愁牵翠衣,吊灵均兮空抱琼芝。悠悠徒返,渺渺遐思。抱英怀之未擢,吻窈窕之相知。始之以女媒而通好,申之以乳母而传书。是耶非耶,物理茫茫。色可得而有兮,才孰俪而孤芳。形不可得而见兮,心殷殷而愈彰。迨夫女梦之初觉,余亦揽涕而成章。胡言路阻,莫奠壶觞。千古万古,遗恨空伤。

又《悼亡吟》二首云:

特写青笺几往来,佳人何自苦怜才。

伤心春与花俱尽,啼杀流莺唤不回。

相见愁无奈,相思自有缘。

死生俱梦幻,来往只诗篇。

玉佩惊沉水,瑶琴怆断弦。

伤心数行泪,尽日落花前。

余召箕仙卜问得一词云:“缘惨双鸾,香魂犹自多迷恋,芳心密语在身边。如见诗人面,又是柔肠未断。奈天不从人愿,琼销玉减,梦魂空有几愁多怨。”

四月朔,余再调《木兰花慢》云:

任东风老去,吹不断,泪盈盈。记春浅春深,春寒春暖,春雨春晴,都来杀诗人兴,更落花、无定挽春情。芳草犹迷舞蝶,绿杨空误流莺。 玄霜著意捣初成,回首失云英。但如醉如痴,如狂如舞,如梦如惊。香魂至今迷恋,问真仙,消息最分明。后夜相逢何处,清风明月蓬瀛。

是日再召箕仙,一道童降笔词云:“今日瑶池大会,群仙不肯来临。真华传语郑郎君,记得相嘲妒行。好个《木兰花慢》,休题相契分明。君还要问那香魂,正在仙宫听命。”

吴氏之母痛忆之甚,亦死。一子年长不慧,移居乡村,此真可惨哉!

余又作哀文云:

呜呼!茫茫九泉,爱莫起之,灵之容忽有远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灵之心其可忘乎?蛜蝛在堂,蛸蟏在户,灵之家荡然矣。天长地久,恨无绝期,灵之恨其可绝乎?使灵之至此者,谁之咎欤,母氏之无明见,伯氏之无理言也。当是时,二老果无允余之意,姑舒徐数日而冀图择婿,谁得而间之。矧先君之治命,若见之昭昭者乎!龟占未吉,雁币辄修,其灵之死,在此而不在彼也。灵之容固不可得而见之矣。灵之恨,灵之心,与余相悲怏者,果无幽冥之隔也邪。余尝过灵之家,但见门掩夕晕兮,草沿阶生而春色怜人。疑为我而来兮,空彷佛乎灵之魂独在也。吾意灵飘霞佩于太清兮,拟群仙于瑶池。逶迤而不忍去兮,欲与余而追随。余因知灵之同心兮,虽同往而何辞。忽返魂乎故乡兮,念众雏之无依。灵书勉余以自爱兮,何既死而忽遗。繄母氏之念而死兮,谅虽悔而曷追。余报卿以一死兮,其奈修短之有期。呜呼!畴昔之夜,忽有拥双髻而泣者,非灵也耶。恍一梦之惊觉,空伏枕而涟漪。怆余怀之郁结,重抑愤之哀词。母知天知,有知无知,吾独自知尔。呜呼哀哉!

友人共阅此女词情事迹可伤,作诗悼之云:

结发因缘岂偶然,如何契阔便登仙。

可怜一点真才思,辜负韶华二十年。

磊落襟怀亚淑真,琴棋书画更超伦。

惜哉周郑番成怨,底不当初早嫁人。

女子文章天下少,男儿才学岂应无。

满怀空有诗书料,负个卿卿旦夕呼。

不见佳人亦可伤,伤他非命为才郎。

杏花梦断东风晓,空把新诗写数行。

黄子侑敏读之有感云:

春楼珠箔卷东风,几度偷弹泪粉红。

艳质岂期黄壤隔,香魂应逐彩云空。

解将遗事留身后,尽忘前言在耳中。

杏蕊梅花俱一梦,悠悠深恨锁幽宫。

汪庭材子才云:

犀心兔颍屡通津,未识嫦娥一面新。

兴尽故园梅已谢,情留别坞杏初春。

将身轻许志虽失,在耳不忘言可遵。

生死幽冥千古恨,临风披阅为伤情。

徐子文天赉和黄韵云:

杏花初破怯春风,未识芳心一点红。

词翰往来传意密,死生梦幻转头空。

素知分浅鸳帏里,预许名魁雁塔中。

杳杳幽魂何处觅,真华消息报仙宫。

先生沈君清和黄汪韵云:

落花一扫夜来风,枉驾相思寄断红。

梅信日闻鱼水远,杏香还逐燕泥空。

情怀琴瑟千春恨,怨入琵琶一梦中。

门掩满庭诗思远,令人惆怅馆娃宫。

仙境何由一问津,但吟佳句觉清新。

不知中道梦中梦,如坐上阳春复春。

空想彩鸾缘有分,可怜司马意难遵。

白头老去吟犹苦,羡尔忘形似有神。

真子述《后序》云:(真子述者,不欲知其姓字,故作此名。)

“昔者孔子系《周易》,其辞有曰:'言行,君子之枢机也。枢机之发,吉凶荣辱之主也。’是以子张问行,孔子则以'言忠信,行笃敬’者答之。其学干禄也,孔子又以'言寡尤,行寡悔’者告之。盖一言一行,实乃君子立身之大节,可不慎欤!今卫阳郑天趣,读圣人书,将以为禄仕也。其未遇时,尝馆于洪氏舍,而城之西吴氏女,与之有文学之好。天趣乃以其往来诗词文翰,编为《春梦录》以示于人,且自为之序,言其女之自甘为二室。然痴小女子,不能持其志。而轻身以许人,固多有之矣。天趣以为得之,如俯拾地芥,吁,其愚真不可及也。夫今观其初达女词,则有'嫦娥娇艳待诗仙’之语,实所以挑之也。而女氏则以薛媛图形寄南楚材事而和之。有云'料今生无分共坡仙’,亦可谓止乎礼义者矣。郑子当于此时灰心可也。乃复怀眷眷,既有'梅花故园憔悴,杏花好好相留’之词,反不如'闻早舞双鸾’之句,心迹显然,而谓之乐而不淫可乎?女答之则曰:'恐君难得见婵娟’,盖已截之之意矣。于是天趣复有俪语以贻之者,夫妇之称,齐眉之好。又曰:'念欲挟文君而夜遁,终不忍为。’既念之矣,其心果不忍为之乎?特欲为之而不能耳。且如此女,动心拂性,乱其所为,违母之命,持不嫁凡子之说,以至殒其躯而弗悔,实天趣导之也,其罪容可隐乎?且序又曰:'况其家本丰殖,而有资财者’乎。吁,此一言,足以见其贪恋顾惜之心,而惑之甚者也。虽然,又曰:'非余悦其色也,爱其才也。非徒爱其才也,感其心也。’愚独以为非徒爱其才也,实贪其财也。非徒感其心也,实慕其色也。文中子曰:'一夫一妇,庶人之职也。’今天趣有妻在室,有子在家,而犹寓人门馆,苟慕妻子,则何以少艾为,而况钟于情,形于言。言之不足,又从而咏叹之者乎?然听其言也,则有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之心,欲其言寡尤也难矣,言之忠信者如是乎?观其行也,盖欲淫于新昏而弃其旧室也,要其行不寡悔也难矣,行之笃敬者奚取焉?然吴氏母之不从,正也。其女之思,可哀也哉。女子情固不足取,惜乎天趣学而优则仕者也。顾其行言若斯,士君子立身之大节已亏,宜乎不容于尧舜之世。诗云:'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郑子吴姬皆有之矣。

噫!春梦一录,非所以为荣,实所以为辱。迨其前程之谶,未知果天趣之笔。若果天趣之笔,余不得而助其凄怆也。遂复为俪语,以断其后。虽曰刺时,亦自难之也,非徒能言之,亦允蹈之也。

其词云:盖闻有德者先须正已,无瑕者可以戮人。事宜变通,时有可否。爰观郑子,错爱吴姬。才美虽可夸,名教未足数。广文先生官独冷,斐然成章。深闺少女娇复痴,喜而不寝。有唱还应有和,多才又遇多能。公子得之于辞婚,既慎其始。佳人自嗟于薄命,鲜克有终。胡为恋杏蕊之娇羞,而欲弃梅花之憔悴。双鸾早舞,岂能乐尔妻孥?一雁传书,安可便为夫妇。毋乃养小而失大,未免弃旧而怜新。为之也难,言之非怍。彼美人之多情无定,宁不动心。而先君之治命是遵,亦有立志。婵娟难见,珠帘故嫩上于银钩。信礼不持,罗襦乃拆寄于绣领。苟甘心于二室,实屈已于偏房。不出正兮,岂能叶于琴瑟。斯为下矣,空寄怨于琵琶。只自辱兮,未之思耳。然女子之嫁也,故母氏而命之。若曰无缘,或云非偶。周郑等耳,亦何亲而何疏。秦晋辅之,当别卜而别选。章台柳乃肯攀折,遂负仓庚之好音。洛阳花是处芬芳,竟与鸳鸯而同梦。既失自生之慈爱,空能守死之遗言。女不爽而死无名,士极罔而贰其行。暗求凤也,郑亦不能无罪焉。强委禽焉,周当分受其责也。伤中道人伦之废,叹前程事业可知。慕文章而论其财,斯人之过也。哀窈窕不淫其色,夫我乃行之。昔幼卿结■以求亲,月如有约。若倩女离魂而觅婿,云本无心。夫居鳏者尚不忍为,而得偶者何须多爱。纵横礼乐三千字,因此作虚名。寂寞金钗十二行,付之于分定。虽故获乘轩之宠鹤。然终愧钓渭之非熊。叹龙虎榜之方登,奈飞外池之遽夺。若是,彼夫之愚,得似非君子之所为。春事悠悠,总是绿杨风后絮。秋阳皓皓,依然丹桂月中花。常拟两人事贵人,空嗟好事成虚事。古既有春秋之作,今何无月旦之评。饶舌以言餂,宁甘得罪于郑。如心而为恕,居然行归于周。倘或反身而诚,庶几克己复礼。彼丈夫也,吾何畏彼哉?舜何人哉?有为者亦若是。不揣小子之狂简,聊布箴规。尚赖达人之大观,特加斥正。”

【附录】

郑禧,字熙之,一作禧之,吴郡(今江苏苏州)人。善书。画山水学董源笔法,用墨清润可爱,墨竹禽鸟,全法赵孟頫。至正十一年(一三五一)作沧江轻钓图。

〖注:■,髟上犬下。有字无音。〗

77.牡丹荣辱志

牡丹荣辱志

(宋)愚叟丘璩 撰

花卉蕃瞴于天地间,莫逾牡丹。其貌正心荏,茎节蒂蕊。耸抑捡旷,有刚克柔之态。远而视之,疑美丈夫女子,俨衣冠当其前也。苟非锺纯淑清粹气,何以标全德于三月内。迂愚叟,顺造化,意以荣辱志其事。欲姚之黄为王,魏之红为妃,无所忝冒,何哉?位既尊矣,必授之以九嫔。九嫔佐矣,必隶之以世妇。世妇广矣,必定之以保傅。保傅任矣,则丹管位矣,则命妇立。命妇立则嬖幸愿,嬖幸愿则近属睦,近属睦则疏族亲,疏族亲则外屏严,外屏严则宫闱壮,宫闱壮则丛脞革,丛脞革则君子小人之分达,君子小人之分达,则亨泰屯难之兆继。继之者莫大乎善也,成之者莫大乎性也。禀乎中,根本茂矣,善归已,色香厚矣。如是则施之以天道,顺之以地利,节之以人欲。其栽其接,无竭无灭。其生其成,不缩不盈。非独为洛阳一时欢赏之盛,将以为天下嗜好之劝也。

姚黄为王:

名姚花。以其名者,非可以中色斥万乘之尊,故以王以妃,示上下等夷也。

魏红为妃:

天子立后以正内治,故《关雎》为风化之治。妃嫔、世妇所以辅佐淑德,符家人之卦焉。然后《鹊巢》、《采苹》、《采蘩》,列夫人职,以助诸侯之政。今以魏花为妃,配乎王爵,视崇高富贵一之于内外也。

九嫔:

牛黄、细叶寿安、九蕊真珠、鹤翎红、鞓红、潜溪绯、朱砂红、添色红、莲叶九蕊 。

世妇:

粗叶寿安、甘草黄、一捻红、倒晕檀心、丹州红、一百五、鹿胎、鞍子红、多叶红、献来红(今得其十,别求异种补之)。

御妻:

玉版白、多叶紫、叶底紫、左紫、添色紫、红莲萼、延州红、骆驼红 、紫莲萼、苏州花、常州花、润州花、金陵花、钱塘花、越州花、青州花、密州花、和州花(自苏台、会稽至历阳郡,好事者众,栽殖尤夥,八十一之数,必可备矣)。

花师傅:

蓂荚、指佞草、莆莲、燕胎芝、萤火芝、五色灵芝、九茎芝、碧莲、瑶花、碧桃。

花彤史:

同颖禾、两歧麦、三脊茅、朝日莲、连理禾、檐葡花、长乐花。

花命妇:

上品芍药、黄楼子等、粉口、柳浦、茅山冠子、醉美人、红缬子、白缬子、黄丝头、红丝头、蝉花、重叶海棠(出蜀中)、千叶瑞莲 。

花嬖幸:

中品芍药、长命女花(出蜀中)、素馨、茉莉、豆蔻、虞美人(出蜀中)、丁香、含笑、男真、鸳鸯草(出蜀中)、女真、七宝花、石蝉花(出蜀中)、玉蝉花(出蜀中)。

花近属:

琼花、红兰、桂花、娑罗花、棣棠、迎春、黄拒霜、黄鸡冠、忘忧草、金铃菊、酴醿、山茶、千叶石榴、玉蝴蝶、黄酴醿(出蜀中)、玉屑 。

花疏属:

丽春、七宝花(出蜀中)、石瓜花(出蜀中)、石岩、千叶菊、紫菊、添色拒霜(出蜀中)、羞天花、金钱、金凤、山丹、吉贝、木莲花、石竹、单叶菊、滴滴金、红鸡冠、矮鸡冠、黄蜀葵、千叶郁李。

花戚里:

旌节、玉盘金盏、鹅毛金凤(出蜀中)、瑞圣、瑞杳、御米、都胜、玉簪。

花外屏:

金沙、红蔷薇、黄蔷薇、玟瑰、密有、刺红、红薇、紫薇、朱槿、白槿、海木瓜、锦带、杜鹃、栀子、紫荆、史君子、凌霄、木兰、百合。

花宫闱:

诸类桃、诸类李、诸类梨、诸类杏、红梅、早梅、樱桃、山樱、蒲桃、木瓜 、桐花、栗花、枣花、木锦、红蕉 。

花丛脞:

红蓼、牵牛、鼓子、芫花、蔓陀罗、金灯、射干、水葓、地锦、地钉、黄踯躅、野蔷薇、荠菜花、夜合、芦花、杨花、金雀儿、菜花 。

花君子:

温风、细雨、清露、暖日、微云、沃壤、永昼、油幕、朱门、甘泉、醇酒、珍馔、新乐、名倡 。

花小人:

狂风、猛雨、赤日、苦寒、蜜蜂、蝴蝶、蝼蚁、蚯蚓、白昼青蝇、黄昏蝙蝠 、飞尘、妒芽、蠹、麝香、桑螵蛸 。

花亨泰:

闰三月、五风十雨、主人多喜事、婢能歌乐、妻孥不倦排当、僮仆勤干、子弟韫藉、正开值生日、欲谢时待解醒、门僧解栽接、借园亭张筵、从贫处移入富家。

花屯难:

丑妇妒与邻、猥人爱与嫌、盛开值私忌、主人悭鄙、和园卖与屠沽、三月内霜雹、赏处着棋斗茶、筵上持七八、盛开债主临门、箔子遮围、露头跣足对酌、遭权势人乞接头、剪时和花眼、正欢赏酗酒、头戴如厕、听唱辞传家宴、酥煎了下麦饭、凋落后苕帚扫、园吏浇湿粪、落村僧道士院观里 。

按:“姚黄为王”下,予曾见某氏抄本作“姚为重华之后裔,黄如中央之正色,遥遥帝胄,以土德王,万乘之尊,名足称矣。”是否好事臆改,姑附录之,以俟考。庚戌三月、天壤王郎识。

78.芍药谱

芍药谱

(宋)王观 撰

旧谱如绯单叶、白单叶、红单叶,不入名品之内。余自熙宁八年官江都,又得八品焉,非平日三十一品之比,皆世之所难得,今列于左。旧谱三十一品,分上中下七等,此前人所定,今更不易。

上之上

冠群芳

大旋心冠子也。深红堆叶,顶分四五旋,其英密簇。广可及半尺,高可及六寸,艳色绝妙,可冠群芳,因以名之。枝条硬,叶疏大。

赛群芳

小旋心冠子也。渐添红而紧小,枝条及绿叶并与大旋心一同。凡品中言大叶、小叶、堆叶者,皆花叶也。言绿叶者,谓枝叶也。

宝妆成

髻子也。色微紫于上,十二大叶中,密生曲叶,回环裹抱团圆。其高八九寸,广半尺余,每一小叶上,络以金线,缀以玉珠,香欺兰麝,奇不可纪。枝条硬而叶平。

尽天工

柳浦青心红冠子也。于大叶中,小叶密直,妖媚出众,倘非造化,无能为也。枝硬而绿,叶青薄。

晓妆新

白缬子也。如小旋心状,顶上四向,叶端点小殷红色,每一朵上,或三点,或四点,或五点,象衣中之点缬也。绿叶甚柔而厚,条硬而绝低。

点妆红

红缬子也。色红而小,并与白缬子同。绿叶微似瘦长。

上之下

叠香英

紫楼子也。广五寸,高盈尺,于大叶中细叶二三十重,上又耸大叶如楼阁状。枝条硬而高,绿叶疏大而尖柔。

积娇红

红楼子也。色淡红,与紫楼子不相异。

中之上

醉西施

大软条冠子也。色淡红,惟大叶有类大旋心状。枝条软细,渐以物扶助之。绿叶色深厚,疏而长以柔。

道妆成

黄楼子也。大叶中深黄小叶数重,又上展淡黄大叶。枝条硬而绝黄,绿叶疏长而柔,与紫红者异。此品非今日之黄楼子也,乃黄丝头。中盛则或出四五大叶,小类黄楼子,盖本非黄楼子也。

掬香琼

青心玉板冠子也。本自茅山来,白英团掬,坚密平头。枝条硬而绿叶短且光。

素妆残

退红茅山冠子也。初开粉红,即渐退白,青心而素淡,稍若大软条冠子。绿叶短厚而硬。

试梅装

白冠子也。白缬中无点缬者是也。

浅妆匀

纷红冠子也。是红缬中无点缬者也。

中之下

醉娇红

深红楚州冠子也。亦若小旋心状,中心紧堆大叶,叶下亦有一重金线。枝条高,绿叶疏而柔。

拟香英

紫宝相冠子也。紫楼子心中,细叶上不堆大叶者。

妒娇红

红宝相冠子也。红楼子心中,细叶上不堆大叶者。

缕金囊

金线冠子也。稍似细条,深红者于大叶中、细叶下,抽金线细细相杂。条叶并同深红冠子者。

下之上

怨春红

硬条冠子也。色绝淡,甚类金线冠子而堆叶。条硬而绿,叶疏平稍若柔。

妒鹅黄

黄丝头也。于大叶中一簇细叶,杂以金线。条高,绿叶疏柔。

蘸金香

蘸金蕊紫单叶也。是髻子开不成者,于大叶中生小叶,小叶尖叶,一线金色是也。

试浓妆

绯多叶也。绯叶五七重,皆平头,条赤而绿叶硬,皆紫色。

下之中

宿妆殷

紫高多叶也。条叶花并类绯,多叶而枝叶绝高。平头,凡槛中虽多,无先后并开齐整也。

取次妆

淡红多叶也。色绝淡,条叶正类绯,多叶亦平头也。

聚香丝

紫丝头也。大叶中一丛紫丝细细是也。枝条高,绿叶疏而柔。

簇红丝

红丝头也。大叶中一簇红丝细细是也。枝叶并同紫者。

下之下

效殷妆

小矮多叶也。与紫高多叶一同,而枝条低随燥湿而出,有三头者,双头者,鞍子者,银丝者,俱同根,而土地肥瘠之异者也。

会三英

三头聚一萼而开。

合欢芳

双头并蒂而开,一朵相背也。

拟绣鞯

鞍子也。两边垂下,如所乘鞍状,地绝肥而生。

银含棱

银绿也。叶端一棱白色。

新收八品

御叙黄

黄色浅而叶疏,叶差深,散出于叶间。其叶端色又微碧,高广类黄楼子也。此种宜升绝品。

黄楼子

盛者五七层,间以金线,其香尤甚。

袁黄冠子

宛如髻子,间以金线,色比鲍黄。

峡石黄冠子

如金线冠子,其色深如鲍黄。

鲍黄冠子

大抵与大旋心同,而叶差不旋,色类鹅黄。

杨花冠子

多叶白心,色黄渐拂浅红,至叶端则色深红,间以金线。

湖缬

红色深浅相杂,类湖缬。

黾池红

开须并萼或三头者,大抵花类软条也。

【附录】

王观(生卒年不详),字通叟,号逐客,北宋·通州如皋(江苏省如皋县)人。王安石为开封府试官时,擢置高等。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举进士第,授单州推官,以将仕郎守大理寺丞,知扬州江都县事,官至翰林学士。工诗擅词,情景交融,风趣而近于俚俗。北宋·仁宗、英宗、神宗时期著名诗人。

79.花经

花经

(宋)张翊 撰

翊好学多思致,世本长安,因乱南来。尝戏造《花经》,以九品九命,升降次第之,时服其尤当。

一品九命:

兰、牡丹、■梅、酴醾、紫风流(睡香异名)。

二品八命:

琼花、蕙、岩桂、茉莉、含笑。

三品七命:

芍药、莲、檐葡、丁香、碧桃、垂丝海棠、千叶桃。

四品六命:

菊、杏、辛夷、豆寇、后庭、忘忧、樱桃、林檎、梅。

五品五命:

杨花、月红、梨花、千叶李、桃花、石榴 。

六品四命:

聚八仙、金沙、宝相、紫薇、凌霄、海棠。

七品三命:

散花、真珠、粉团、郁李、蔷薇、米囊、木瓜、山茶、迎春、玟瑰、金灯、木笔、金凤、夜合、踯躅、金钱、锦带、石蝉。

八品二命:

杜鹃、大清、滴露、刺桐、木兰、鸡冠、锦被堆 。

九品一命:

芙蓉、牵牛、木槿、葵、胡葵、鼓子、石竹、金莲。

【附录】

张翊,京兆人。仕吴为武骑尉,后见知於宋齐邱,授府中从事。南唐代吴,擢虔州观察判官西昌令。

〖注:■,虫+葛,là,同蜡。〗

80.花九锡

花九锡

(唐)罗虬 撰

花九锡,亦须兰蕙梅莲辈,乃可披襟。若芙蓉、踯躅、望仙、山木、野草,直惟阿耳,尚锡之云乎!

重顶帷(障风)、金剪刀(剪折)、甘泉(浸)、玉缸(贮)、雕文台座(安置) 画图 、翻曲、美醑(赏)、新诗(咏) 。

附:韩熙载《五宜说》:

对花焚香,有风味相和,其妙不可言者。

木犀宜龙脑、酴醿宜沉水、兰宜四绝、含笑宜麝、檐葡宜檀 。

附:陈仲醇《花宠幸》:

梅芬傲雪,偏饶吟魂。 杏芷娇春,最怜妆镜。梨花带雨,青闺断肠。 荷气临风,红颜露齿。海棠桃李,争艳绮席。 牡丹芍药,乍迎歌扇。芳桂一枝,足开笑语。 幽兰盈把,堪赠仳离。以此引类连情,境趣多合。

附:袁中郎《花沐浴》:

浴梅宜隐士。 浴海棠宜韵致客。浴牡丹、芍药宜靓妆妙女。 浴榴宜艳色婢。 浴木穉宜清慧儿。 浴莲宜道士。 浴菊宜好古而奇者。 浴腊梅宜清瘦僧。

【附录】

罗虬,台州人,词藻富赡,与隐、邺齐名,世号三罗。累举不第,为鄜州从事,比红儿诗百首。编为一卷。

卷二81.瑶台片玉甲种上编

瑶台片玉(甲种)

(明)施绍莘子野 著 东海黄公 辑

甲种·上编

合镜词·和暗生作(有序)

暗生有章,台人得之甚艰。向日曾相与赋问,桃瞥见诸词,何其悲凄怨慕。今以折桂手作偷花汉,了不烦昆仑老奴黄衣客之力。而残灯侧,小窗畔,竟有向人话旧矣。此时之乐,恍惚梦境,无怪乎暗生亟被之管弦也。篷窗夜雨,伸茧属和。聊识暗生一时盛事,且见吾辈亦有出头日如此。

[南商调·金索挂梧桐 ]

安排锦绣窝,修订鸳鸯谱。莫话欢娱,且话当初苦。记尊前一诺,初转秋波,却不道花命艰辛受折磨。郎奔驰京国东西路,妾死守空闺日月梭。从头数,星星记得怎模糊。真个是怨处恩多,恨处情多,今证了恩情果。

[前腔]

曾记爱里过,也向愁中坐。越是分离,越把心肠锁。沙家事若何,付南柯。不嫁三郎头不梳。宁使做吞酸忍楚痴儿女,决不似抛冷趋炎歹丈夫。非闲可,历遭情劫忒多魔。到如今欢处悲多,却又是悲处欢多,搅乱了相搀和。

[前腔 ]

怎车乾恩爱河,推不动相思磨。袄庙烧完,渐近蓝桥路,今朝出纲罗。到飞外窠,争气潘郎成就奴。羞惭了搬唆诽谤销金口,涂抹了长短方圆画饼图。从今呵,刀山变做软衾窝。真个是悲处欢多,况更是欢处欢多,把欢字浑身裹。

[前腔]

郎登折桂科,妾有奔琴路。就天样高墙,怎隔得伊和我。滔天浪不波,渡银河。眷属团头住大罗。从前苦楚将欢娱补,把此后欢娱,做曲子歌。擎杯贺,人间花事等荣枯。我也曾,欢处悲多,悲处欢多,可合撰悲欢谱。

言言真至,字字儆策。情根艳种,绣口锦心。何其幽微曲折如是也。(沈德生)

暗生此番情案,须作一传,使后之观者,知其辛苦万状,方知此词字字信史。(顾淡止)

梦花词(有序跋)

偶叩花房,忽成春梦。情知得鹿之非真,聊且书蕉而作记。盖将镌之巫云片石,而藏诸南柯郡楼也。

[南商调·梧桐树 ]

屏山锦绣开,衾枕温香在。了却因缘,还却鸳鸯债。奇逢命里该,也是娘拖带。今夜灯前,心事才明白。盟山一座填情海。

[东瓯令]

星前祝,月底猜,月底星前今半载。花颠柳横多尴尬,毕竟有前程在。脸边情泪一时揩,竟稳取贴香腮。

[大圣乐]

婚姻事天自安排,战心兵今奏凯。非干色胆天来大,氤氲使,遣教来。好向奇花队里争先采,只是分浅卑人怕未该。鸳鸯两字喜从来,撩草自今端楷。

[解三醒]

从此后花潇月洒,从此后瑟静琴谐。从此后药炉经卷偿花债,从此后给酒缝裳试慧才。从此后风帏雪案亲描黛,从此后香几灯窗看绣鞋。重思揣,恍一似当年惊喜,梦里人来。

[尾文]

贫无长物把风流买,但笔底奇葩将艳史裁,且将就,休嫌嫁秀才。

予初非好色,直是多情,每为怜花,时生痴梦。但柳絮随风,从来未曾结果。而桃源问渡,于今忽地成仙。花谱初修,且喜名题绣榜,书仙下谪,多应天配词人。水云一旦化成胶,真称遇合,山海千秋坚似铁,无限高深。自知骨相烟霞穷措大,岂应有此?或云心肠锦绣工句字,焉可无言?乃畹翻声兰永新铸妆台业镜。虽然过眼成花,千红万紫,毕竟至人无梦。一觉三生,才醒来,脂粉丛中,已插入龙华会里矣。(自跋 )

从来文人借花事作文章,每每吹影镂尘,而要非本色。好如子野此词,曲写柔情,刺心入骨。及观其序跋,夫岂流连惑溺者哉!人谓子野为堕花业,予将谓子野为证花果。(眉公跋 )

予读古人词,虽名家如陈大声、梁少白,亦不过明衍恬瞻而已,未必字字刻画,句句尖艳,如子野者。每读此篇,令人意中冉冉如风花之舞。(存人评)

舟居旅怀(有跋)

[南仙吕入双调·惜奴娇]

飘泊寒塘,叹人生何苦别离如是。鸳鸯字轻拆,好如儿戏。曾记,宝鸭同宵,宝瑟同朝,宝笙同醉。今日独自在蓼花汀,空想雾鬟云佩。

[前腔]

如痴,镇日凭栏不曾离。一片雨山烟水,闲心计数,遍鸦凶鹊喜。伤悲,灯盏几昏,香字几温,风窗几碎。判死,就做道铁心肠,怕也难堪此矣。

[斗宝蟾]

当归,蛙角蝇头,把心花意芷,等闲栓住。想楼前杨柳,湿烟铺地。应是香炉冷翠帏,腮珠湿绣衣。可怜,伊你敢是薄命佳人,我岂认薄情夫婿。

[前腔 ]

无谓,舍玉抛香,把取凉休却,画眉荒废。问风流底事,一身客寄。迢递,江岸远望迷,清宵梦当归。猛惊回,只有剩枕单衾,人隔际天烟水。

[锦衣香]

别离愁,难回避。别时言,心牢记。况有针线亲拈,巧裁亲制。口脂犹是污征衣,怎教伴我草店寒鸡启窗儿,一望大江西。平芜如地,眼看人归去。只身偏滞,秋山似剑,割人肠碎。

[浆水令 ]

上灯花浑如猜谜,酒消愁终难疗医。便宜,讨尽一双眉,秋风透衣,宿雨沿堤。无滋味,增瞌睡,清清闷把牙儿抵。浑如在,浑如在烟中梦里。争飞出,争飞出这愁围。

[尾文]

香罗一幅封回去,上写断肠诗句,四边多是泪痕湮处。

予有钓舡曰“随庵”,辛酉文战,溯大江,抵金陵,遂舟居不复假馆。每到山水胜处,便刺篙休焉。山有面背隐现,水有曲折平远。两涯烟柳,有高低疏密,乃船之去就斜横,可以随缘选胜,诡遇征奇。时天又阴晴不定,山雨欲来,风月如扫,朝霞夕照,水面通红,新雁寒鸦,点散影没,更随时触目之奇观也。独伊人之思,有不能为情之甚耳,因为长歌以纪之。他日重游,此情味当犹在江山烟雨间也。(自跋)

辛酉之役,予与子野盘桓于“随庵”者十余日。山水风月,相与领略,俱人生未有之乐。时见子野多作诗词,绝不了试事。予戏曰:“此行何为乎来哉?”子野笑曰:“子见昔年闱牍乎?如某某者,亦峨然进贤,则吾与尔正恐富贵来逼人耳。烟景召人,心气皆旺。且撇却眼前花,了理千秋业,可乎?”已而与予皆铩羽而归。一番辛劳竟成灰飞,而子野情言至今犹然在牍,灯下较雠细阅,真堪字字不朽,乃知吾辈终不当以彼易此也。(韩巨卿)

言情宛转绸缪,填词苍劲遒逸。情种词仙一人占断矣。(朱君深)

赠石城董夜来(有序跋)

余落魄风尘,销沉壮志。秋波浩荡,感岸上之愁苹。宿雨连绵,梦江南之芳芷。盖悲哉之气多感,而黯然之魂易惊。柔情缥缈,能无伊人之思?奇福难销,孰是东家之子?偶寻花圃,忽睹仙妃。问姓则双成是其前生,询名则夜来乃其再世。年同碧玉,婷婷之致可知。骨抵轻云,袅袅之容何限。有心人谁能堪此,多情种未免流连。乃寄艳于词葩,聊纪情于梦蝶。

[南仙吕·月儿云 ]

花星偏照,前宵梦儿好。偶到花丛里,瞥见如花貌。生怕人瞧,背灯儿觑着了。他不道儿夫至,俺不道冤家到。俺忍不住偷将冷眼挑,他羞脸微红一线潮。

[桂枝香]

逡巡戏调,刚才微笑。谁知事到其间也,暗地俏声低叫。却教人怎生,却教人怎生,真个是柳慵花笑,抵不得酒容歌貌。俊多娇,身轻女史应呼赵,有福檀郎岂姓萧。

[不是路]

幻出蓝桥,真叶秦楼一曲箫,奇逢到。合欢头上夜枝交,福难招。解开螺髻乌云袅,半亸酥胸白玉销。谁承料,鸳鸯牒上挂姻缘号。怎生推调,怎生推调。

[排歌]

绣户风清,金猊篆消,西窗隙月偷瞧。一双蝴蝶缀花梢,一对鸳鸯浴暮潮。惺惺语,半是嘲,恼娘常是撒心焦。低低问,半是招,泥娘常是撒春娇。

[皂罗袍 ]

如此挂人怀抱,把情根一瓣种活心苗。梨魂己被杜鹃销,杨花一任春风闹。屏间灯烬,余花自飘。枕边茉莉,余香乱抛,于中有事郎知道。

[大圣乐]

映窗纱,旭日初高。惜娇眠,嫌起早,碧栏杆外鹦哥叫。枕痕沁,印红桃,且喜玉台此夜留温峤。只是金屋何年贮阿娇,情痴怎了。趁娘行睡着,揭帐偷瞧。

[解三酲]

忘不得香沾片脑,忘不得汗渍鲛绡。忘不得破瓜年纪身材小,忘不得蝯客蛾眉韵味高。忘不得莲花吐瓣尖尖舌,忘不得束素重封窄窄腰。千般好,忘不得千金一刻,刻刻良宵。

[皂角儿]

叹酸丁天付情苗,向青楼姓名流落。谁承望性忒怜花,却随处每逢花报。似伊家,比花娇。同柳宠,近今无,从古少。也容罗唣,一言低告。伊家听着,但从今花朝月夕,可是魂劳。

[尾文]

杨州花梦痴难觉,梦逐西风到处飘,却被奇花又缠住了。

戊午文战,予以首秋八日赴金陵,旅邸枯坐,萧条若僧。适冲雨晚出,自钞课街,循文德桥而西,卒饮于朱伯瑞寓。饮散,从子楚安仲禺中辈偕行。微雨如毛,酒力弥劲,忘其所之之迢递也。乃邂逅董姬于灯影之下,视其年,可十三,双鬟初掠,眉目遒颖,细骨柔肌,如何抟掬花心酒境,于此双妙,遂定交焉。问其小名,曰“月哥”。乃以“夜来”字之,而赠之以词,盖原其名,且志其时其事也。(有记)

妙词隽艳无比,直愧剩粉残红,不堪承当耳。已付蒋三哥玉箫度之,一夕旦便新声盈耳矣。今夜恶雨,不敢复望高车。中秋月色定佳,正足下文战凯旋时也。幸过,擎杯听新曲,儿且手拨琵琶以待。(夜来柬中语)

万斛奇香,弥天花艳。古人丽情骈语,简翰如山。求其如此才情,恐温、柳辈尚须罗拜床下耳。(张子楚)

予既薙发,例不得读绮语。偶过三影斋,子野出小词示我,不觉神味洒洒。善哉参寥之言,譬如不事口腹。人见江珧柱能无一朵颐,盖正不须作空花观。其尖艳处,皆其血性处,大可助人机锋。予请以子野为师,甘吃痛棒也。(莲儒师)

予长子野十五年,犹记其两髫垂垂,不谓笔锋直咄咄逼人如此。岁戊午,薄游金陵,与子野流连文酒者月余,因得识夜来于灯月之下。枯禅老眼,讶为异人。初谓夜来当以绮句为赠,已而见子野词,叹曰:“无庸吾辈局外人,作隔靴搔痒语。”(王禹中)

闺词(有跋)

[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 ]

翠被香浓春寒夜,小阁灯花谢,窗纱月影斜。照着离人曲曲栏杆下,蓦地自嗟呀。早日长人去今宵也。

[山坡羊]

急飕飕,隔帘风大,冷清清,隔窗花亚。瘦岩岩,曾经病来,闷恹恹,扭得身儿趄半,思他三分又恨他。春光如许,如许春无价。怎地离家,抛人得下。思他,是真耶,是假耶?恨他,是痴耶,是梦耶?

[解三酲 ]

思则思,文人骨格皆风雅。思则思,翰苑文章的大家。思则思,风流略不乔声价。思则思,些事何曾肯使乖。思则思,宵眠为我煨金鸭。思则思,睡起教他拾绣鞋,难抛下。思则思,藏阄斗草,曾赌金钗。

[前腔 ]

恨则恨,良宵负了千金价。恨只恨,春病缘谁逐日加。恨则恨,书来旧套寒暄话。恨则恨,要我通宵梦着他。恨则恨,虚名也挂傍人口。恨则恨,是我当初一念差,丢开罢。恨则恨,传来谎信,说便归家。

[皂角儿 ]

寄一股传情玉钗,兼一幅揾啼罗帕。情知他,未必思量,且胡乱试他心么。若果是十分歪浑是歹,他既然,我索性一勾都罢。伊家负我,非奴负他,偏是你甜美语,花上生花。

[尾文]

可怜虚度欢娱夜,那一夜灯前不叹嗟,将一幅新词和泪写。

字字新思,言言柔韵。古今情词,不啻充栋。然非枯淡无味,则尘俗可憎。如此新韵,可以前无古人,抑亦难为继起者矣。(陆五如)

五如,予心友也,犹记此词脱稿,适以原草裹药。五如偶来,见之惊喜。散药满案,袖携而去。遂为好事者所传,乃南及鸳湖,而北及金阊焉。今小词行且付梓,而五如墓木拱矣。芜词之墨如新,心友之骨已朽。灯下偶阅评辞,不觉五内欲裂也。(自记)

怀怀旧

[南黄钟·画眉序]

孤灯伴愁寂,院落沉沉雨花滴。更流萤冷淡,候虫啾唧。今宵里数恨三年,方寸内量愁千尺。(合)眼前无限心头事,过去了怎生留得。

[前腔 ]

当年正今夕,两个团头起和立。记灯光影子,一双东壁。相携手,只惜从前。谁料得,尚余今日。(合前)

[前腔]

从今与伊隔,彩凤青鸾没消息。叹萧郎,真个路旁行客。朱门老一段青春,人世过几番寒食。(合前)

[前腔]

灯前展书迹,小字蝇头喷香墨。料从今之后,半行难得。花笺上日月时辰,应变做怨时愁刻。(合前)

[滴溜子 ]

漫说道从来两心铁石,更谁知别后梦魂空忆。就哭得泪干何益,今生要见他,甚时日。浪信传来,怕多不的。

[鲍老催 ]

追思那日,奇花一朵亲手摘,春风被头鸳凤匹。是锦绣缘,繁华命,风流敌。巫云柔软嫌风急,柳线轻摇嫩无力。真个是,相怜惜。

[滴滴金]

花开并蒂花遭劈,线结同心线还拆。扬州梦有回来日,将海誓丢,山盟息,且把韩香返璧。从今一场春事毕,好歹来生,和你再相觅。

[双声子]

黄昏立,黄昏立。细雨洒,尖风急。青灯侧,青灯侧。眠不稳,空劳忆。眼见得,眼见得。画不出,画不出。似乱花飞过,怎生邀勒。

[尾文]

从今勾却风流笔,须把从来念头息,只恐徒上心来消未得。

一声一泪,一字一珠,盖赋情之深,自能穷思之变。将从来相思套语,一切洗却。独写其意中之意,情外之情,如一幅新翻人锦,自然文彩焕然,不须更付染人也。(顾暗生)

旅怀

[北仙吕八双调·二犯江儿水 ]

相思滋味,尝不了相思滋味,破题儿,才做起。想前宵我你,今夜东西,忍教他在梦儿里。俺灯下写鸟丝,他机中制锦词。他冷落空闺,俺潦倒江隈。搅春魂,眼睁睁多不要睡。无靠无依,这凄凉无靠无依。无头无尾,这思量无头无尾。只落得满青衫,冷荧荧多是泪儿。

[前腔]

荒村自守,挨不过荒村自守,妙人儿在心上有。就甫离心上,也在眉头。易沾身,难放手。俺潘郎满鬓秋,他萧娘满镜愁。他花命判休,俺花债判酬。尽今宵,恁凄凉,多自受。玉嫩香柔,只为你玉嫩香柔。天长地久,害得俺天长地久。兀似有实丕丕,一块儿咽不下喉。

[沽美酒 ]

半开窗,半掩窗。烧短烛,照空床,只拥着衾窝爇好香。忒寂寞,好凄凉。衣单薄,泪洒惶。空廊外,风吹叶响,荒村里,雨寒鸡唱。我呵,自不合住在东墙,你呵,又不合立在西厢。呀!却做出今宵这般凄怆。

[前腔 ]

风儿急,夜又长。灯花结,咬银缸,想前暮私情一两椿。真堪忆,怎能忘。若忘记,有苍苍。衫袖上,口脂犹亮,枕头上,泪光溶漾。我呵,尽判个此心为娘,你呵,也索要好心待郎。呀!甘为你受这般魔障。

[清江引]

随风近远村钟响,窗纸看看亮。孤身又晓行,柳色河桥扬。尽耽着这相思,几时和你讲。

予结习不除,艳句日积。癸亥春末,始付小童歌之。花月之下,偶有新声,亦复随时换谱。右词皆偶然口占,或止一章半折,因其语意相入,累而成篇,乃词家百衲琴也。(自记)

情文双妙,词林隽品。甲子桃花下,子野曾命小童以大小忽雷叶而歌之,其声颇逸宕缠绵,至今,耳根犹袅袅有生气也。予家有小童曰红儿、雪儿,亦善三弦提琴,但恨所谱不通院本诸旧曲。今俟《花影集》成,当令乐部尽谱之。满床弦索,从此尘土一新矣。(子念跋)

吾松弦索几绝统,近来诸名家,始稍稍起废,然不久便散逸。乐天诗有曰:“歌舞教成心力倦”,盖此事亦大费心力,只宜付散人迂叟,以闲中日月搜讨逸事,庶几有成耳。子野避地空山,绝迹城市,日撰新声,令宗工名手商榷翻度,差为弦索兴灭继绝。时时率诸童过予顽仙庐,丝竹嘈嘈,随风飘扬。村姑里叟,皆负子凭肩而听,亦山林快事也。始予开径东余,得奇石,戏名曰“弦索坪”。每月底花下,有狎客携红裙坐此,吹洞箫、弹琵琶。适子野堑土西佘,得石平直,小童六人恰好盈坐。子野请于予,欲乞此名名之。予曰:“子但遗我一铁笛,我便当以此名为赠。”盖予有童善吹笛,而子野诸童善弦索,各得其所应有也。(眉公跋)

几避迹西佘,与子野盘桓花月者四十余日。几有结茆松干之约,常听慧童繁弦脆管,而就中尤酷爱此词。子野每索饮十杯,命歌一解,不知为却此词,醉几回矣。(薛翩翩)

王元美谓“北曲多词情,南曲多声情”。子野以南词韵语作北词,且箫管弦索合而翻度,宜其声情词情洒洒倾听也。丙寅季春,夜醉秋水庵,因题记。(王季长)

闺恨(有跋)

[南商调·十二红]

[山坡羊 ]

一团花看看消瘦,十分娇看看非旧。傍妆台痛跌菱花,没来由干净因他丑。

[五更转]

想他们没进止,无前后,分明看得人将就。你恋着何等烟花,不怕神前盟咒。

[园林好]

痛前生多应欠修,可真个烧香断头,竟半路遭他毒手。

[江儿水]

干得教人,一件件落人之后。

[玉交枝]

荒茶废酒,好风光何曾去游。生疏一向琵琶手,这几日忘记梳头。

[五供养]

痴心坚守,却做出酸疼万般症候。看花心胆怯,抬面何人羞。问为着谁来,花性多收

[好姐姐]

曾记搬唇口,有无数前头后头。亏心硬手,你如此做人忠厚。

[主山颓]

思量真个歹,细追求,几番儿跌绽绣鞋勾。

[鲍老催]

九分是休,恩人反教成敌头,不尴不尬把我丢。

[川拨棹]

下宝将他咒,有苍天在头上头。瞒不得照泪灯篝,瞒不得照泪灯篝。拚告你阴司,奴先死休。

[嘉庆子]

奴把谁来记上心头,你把谁来放下心头。奴苦苦相思,你一笔勾。

[侥侥令]

般般听你哄,件件罪根由。甚日归来拿着手,不痛打承招不罢休。

[尾声]

恩情自比天长久,就恨你终须宽宥。只要你归来多放手。

大抵情不深则恨不毒,闺词至于恨而无遁情矣。每见院本旧曲,从无闺恨,窃谓其情波有限。乃别谱新声,攧翻恨字,才觉相思于此痛人。他时闺思、闺怨等篇,正不及情语耳。(自记)

咬定恨字,无限波澜。可称能品,不愧隽才。此直是海神庙一纸状词耳,谁为刀笔,深文如是。(暗生评)

妾初度偶言(有序跋)

穷村僻远,三径成蒿。雨暮风潮,还往竟绝。洞花幽草。时以翻经绣佛之暇,相与寻讨烟霞,勾当香茗。此中幽趣,岂堪语忙人乎?乃因其初度,播之声歌。而私命其篇,为北山迂叟房中之乐。

[南中吕·渔家傲]

今日里,把往事从头作话题。不觉的日子三千,年头又八。我你容颜俱苍矣,各添年纪。俺守着经卷丹炉,你只是荆钗布衣。但年年花谢花开,花开时,进酒巵。

[剔银灯]

你姻缘事,谁知在这里,前生事,便嫁穷酸也何愧。几间屋,正与翠巍巍前山对,几个人,只在艳腾腾群花内。终年终日如此,桑海变,俺和伊兀是不知。

[地锦摊花]

谢天公安顿,咱和你,命福不低,乐田园,案举眉齐。醉月吟风,斗茗围棋。永相依,享用些太平日。

[美娘儿]

折花折花来上寿,花香点绣衣。把酒把酒双劝饮,红潮脸上脂。檀郎豪俊会填词,歌儿舌脆音律细。一簇一簇琼箫沸,似月满秦楼跨凤时。

予山居,在东西二佘之间,其地土肥水滑,宜花便木。丙辰冬,作半闲精舍在山腹,明年作就麓新居在山足。不五六年,树可荫人,而竹皆抱孙矣。更以亭台庵阁,点缀其间。虽不事华饰,然自是幽微妍稳。春花发艳,秋木陨黄。屋角参差,“巍巍前山对,几个人,只在艳腾腾群花内”,盖实录也。夫吾辈进不能膏雨天下,苦退又不能桔槔灌园,是真天地间一腐草,亦乌用此四大为?予自分无洪福,不敢负淡缘。凡移花接果之方,开畦疏水之法,莫不悉心悉力为之。今幸有小成,花木畅茂,禽留不去,山隐转奇,桥柳台松,古秀妩媚。春深秋早,日美风恬。得与村翁渔叟,觞花问竹于其间,或令椎髻孟光,携东阁中人,靧花红调竹粉,媒花斗草以为乐,盖用志不分,天遣食报予,既易之以劳,复享之以淡。庶几不取罪于彼苍。而予之筋骸骨血,亦差不为人间真弃物耳。予尝有诗曰:“苍生久矣无霜雨,三径何曾有旱荒。筋力未尝无用处,要销花福为花忙。”盖用以自勖,不敢甘自暴弃,孤负老天眷顾盛心也。(自跋)

扭声色入烟霞,将风情用花月,趣淡弥真,境冷逾热,子野可谓巧于享受矣。(陈寿卿)

星剑霞衣,仙风道骨,岂真脂粉中人耶。(性夙评)

与妓语旧感赠(有序)

蝶睡醒来,花心谢了。忽到赵家,重看合德。因逢虢国,转忆太真。旧事相与攒愁,笑痴心又来做梦。乃振词坛旗鼓,惊开花阵心兵。

[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

未许芳心全灰死,想起前头事,当初见你时。姊妹随肩,记得排行次。自分会无期,却谁知,梦里重逢此。

[江儿水]

灯下重偷觑,予心有所思。几千番变到今朝地,措萧郎,又见苏卿妹。两嗟呀,尽说相逢处,有可音书容寄。答道:而今就姊妹,音书没纸。

[园林好]

记当日你犹然未笄,验身材早长于去时。笑我也添年纪,你换了旧容仪,我换了旧情痴。

[玉交枝]

我今老矣,渐腮边鬑鬑有须。当初花柳和云雨,今日是笔砚琴书。心窝忘了定情诗,眼睛晕了鸳鸯字。笑当初,痴耶忒痴,索性有今朝忘记。

[人月圆]

忽忽想当初,妆前见你,姊妹梳头争学髻。到如今乔绾青丝,到如今乔绾青丝,毕竟有三分似得伊。记些些,是与非。痛今生,长别离。

[侥侥令]

鸳鸯曾打结,织锦旧填词。是你姐姐月下花前般般事,倒付与我和伊作话题。

[尾文]

从今为你重提起,有便信须教递与伊,只说檀郎忘了矣。

吾辈情之所锺,每见遗粉残膏,犹是销魂欲死,况见其妹乎?当时唐玄、汉成,直于太真、飞燕,情种既深,遂觉艳根柔蔓,绵引不已。从太真而虢国,从飞燕而昭仪,即至爱移于远条。然使于飞燕浅,必不至于合德深也。故予尝谓汉之成更情深于唐之玄,此言甚似解人语耳。(自跋)

写情传恨,语语幽深。盖身经是境,自是摹神。倘不悲而泣,正恐其泪不下耳。(徐合明)

宛如小窗对语,可与《幽闺记·拜星月》并传。(巨卿评)

拚则而今拚了,忘则怎生便忘得。(王元白)

弦索词

[北南吕·骂玉郎]

手抱琵琶弹怨词,把俺哀肠事,诉与谁。天生我你配雄雌,有何疑。俺与你明白夫妻,怕旁人怎的,怕旁人怎的。怎不日夜相随,倒抛人路岐,倒抛人路岐。我你岂莺莺君瑞,可只是哥哥妹妹。虽不曾合卺牵丝,虽不曾合卺牵丝,却也曾焚香设誓,天地皆知。俺闻之,那王魁负了心期,终有日捉将去海神相对。

[前腔]

再把凄凉诉与伊,好和歹,是你妻,怎瞒心昧已把奴欺。任施为,觑得人似脚底黄泥。忍教人受亏,忍教人受亏,眼见得玉碎花飞,病恹恹怎医。不记得一双儿跪,不记得一头儿睡。把许多绣帐温香,把许多绣帐温香,倒做了单衾血泪,饭醉茶痴。俺寻思,甚来由,枉费心机。倒被他贴天飞,拿他不住。

[前腔]

下实磨牙咒骂伊,就是你归不得书也归。看行行征雁带愁飞,泪双垂。可知俺玉体香肌,倒痴心待伊,倒痴心待伊。受用些月帐风帏,冷清清梦回,冷清清梦回。痛咬得鸳衾儿碎,推开了枕头儿睡。却谁知业障冤魂,却谁知业障冤魂,悄悄的梦中来至,强做夫妻。恨冲天,那冤家还要无知。俺只是骂几声薄幸贼,将与你断恩绝义。

小窗儿女语,恩怨相尔汝。此中己自有琵琶声,不须更付冰弦檀板,方知其妙也。(眉公评)

妇人言辞思路,自有一种幽沉愤怼之意。此词模拟曲尽,而措辞更质直真至,似近俚俗,正弦索词妙处也。若稍被文彩,便非本色矣。填词贵道地,信哉。(友夔评)

重阳恨(有跋)

[南南吕·香遍满]

重阳时候,篱边看花愁不愁,借问花前人在否?伊心敢是休?咱心怎便丢。猛凝花下眸,恍立在身前后。

[懒画眉]

当初记得在妆楼,正病起腾腾举止羞,眉儿低蹙暮山愁。要引他开口,费多少心机在上头。

[梧桐树]

同登翡翠楼,共饮茱萸酒。淡粉芙蓉,正是开时候。南枝曾折伊之手,这度开时,他竟在天南没尽头。西风绿鬓依然否?若是相思,定比黄花还瘦。

[浣沙溪]

把连理分,将鸾镜剖,要知他信息无由。殷勤赠下同心扣,空锦袋熏香箧内收。离别久,尽寸寸肝肠儿被伊割,不然呵,也蹙个眉头。

[刘泼帽]

满城风雨初晴后,照离人,月满床头。消愁聊且邀红友,倒愁,心上事,多非旧。

[秋夜月]

看看罢休,全不应伊之口。罪犯风流应难宥,些些撇下他安否?忍撇得许久,忒下得毒手。

[东瓯令]

千般恨,万种愁,辜负重阳一段秋。黄花队里无红袖,独自登高后。见征鸿嘹呖过南楼,带得信来不。

[金莲子]

休怎休,花笺字迹伊亲手,有一个伊名儿在上头。只落得向灯前,一星星想出旧风流。

[尾文]

今生未审重逢否,料十分中间难得九,空一度重阳一度愁。

城南戴氏居,有芙蓉一区,早发而茂。庚戌九日,曾就花前为泛菊之饮,今且两年于兹。人在天南,梦不可得。而芙蓉如面,篱菊宛然。清叹不足,继之悲歌,不觉一字泪也。壬子重阳记。(自跋)

不泪而啼,无声而泣。深情密意,只以淡言平语中出之。若草草看过,宁知其为无穷之慨也。(性夙评)

美秀温文,绸缪宛转,而俯仰嘻嘘,不堪多读。(张瑞龄)

七夕闺词

[南南吕·梁州序]

罗衣初试,新凉才长,恰到穿针楼上。一团欢笑,针锋月色微茫。早是珠凝仙掌,风定梁尘,半缕庭烟漾。隔年牛女也,也成双。偏有个人间薄幸郎。如眉月,与眉相向。画眉人,远空惆怅,心上事,到眉上。

[前腔]

绮疏深掩,朱门闭上,一叶高寒初晌。玉阶罗袜,新听蟋蟀凉况。早是丝牵连爱,脍馔同心,卍字萦蛛网。从教得巧也,也悲伤,只巧织回文封寄郎。郎飘荡,把奴撇扬。空梦回,残月窥鸳帐,眼下泪,满衾上。

[前腔]

叹良辰今岁无双,岂花容来年无恙。怕经秋瘦损,一似败荷模样。可是潘愁鬓老,沈赋魂消,打扮无心想。深深深拜,也炷心香,愿莫染秋来镜里霜。香暗爇,心自想,心头有话和谁讲。口中话,在心上。

[前腔]

赏芳辰姊妹飞觞,强梳妆十分时样。怕匣中团扇,可能往日风光。生怪鸦鬟聒絮,不解人愁,染甲争喧嚷。轻轻轻步,也立西厢,见月照当年旧粉墙。伤往事,成怅惘,把苍苔立遍,谁偎傍。鞋底露,透帮上。

[节节高]

金风透右厢,敞虚凉,流萤几点粘罗幌。倾葡萄酿,浸茉莉香,掩芙蓉帐。刚才出浴衣轻爽,风吹薄翠钗头响。何事檀郎爱分离,把良宵容易轻抛飏。

[前腔]

当初话夜凉,靠西窗,把三郎故事闲论讲。愿连枝长,比翼双,生人天上。而今眼下遭魔障,来生争不成虚谎。想别有银河在人间,无风咫尺生波浪。

[尾文]

勾消不尽相思帐,一度穿针一断肠,从此秋宵夜夜长。

闺词作《梁州序》,如以净脚扮旦,终是雄爽有余,柔韵不足。右词殊不宜清板只箫,当为歌场作废。但中有隽语,似亦不可概弃也。(自记)

十年前曾读此词,句字小异。今一经窜定,遂楚楚花艳,足称名篇。(王石公)

眼前故事,翻弄自新。而举止妍和,自是大家风范。(吕鸣谐)

春思

[南南吕·楚江情]

飞花打绣窗,零星满床。枕边槛外垂绿杨,偏生莺语骂流光。他把心期自数,心香自装。叫一声知心,着意俊俏娘。你下得风流,害俺春思荡。害得俺闲时也是忙,闲时也是忙,慵时也是慌,热沸在心肝上。

[前腔]

凄凉立小廊,身单影双。杨花滚滚人断肠,柔魂一缕待离腔。也分明是俺,依稀是娘。只觉道娇娇滴滴脂粉香,把饿眼昏花权当娇模样。且书儿写几行,书儿写几行,梦儿做几场,总记入相思帐。

[皂罗袍]

没事几回痴想,但把他仪容画了,顶礼烧香。衾窝独自也叫娘,行就虚空也把魂灵傍。更把生辰八字,装于绣囊。余香剩粉,沾在绣床。娘,你可在我枕边衾畔衣裾上。

子野老于情痴,花梦时作,予每每规之,不遣余力。今观此词,风情逸兴,殆出于性生,或亦花命使然乎?如此才情,自然随处发越。拈花弄柳,总是锦心绣肠,不须以周、程、张、朱,困其藻艳也。(伯瑞跋)

骨韵玲珑,致味遒逸。摹神入妙,刻画深微,圣于词者矣。(徐长舆)

闺词

[南仙吕·九回肠]

鬓儿边黄花不戴,窗儿下鸾镜慵揩。香炉茗碗无心摆,软腾腾骨瘦如柴。才还又欠,是相思债,有重无轻,是花命灾。谁拖带?明明是你冤家害,再不干奴命安排。漂沉苦海捞难起,围困心兵打不开。只索向银缸畔把亏心骂,又心疼你,不觉泪盈腮。

[前腔]

松解了团花的带,宽褪了弓字儿鞋。一床弦索空闲在,怪酸疼玉腕难抬。鲛绡帕上有盟言在,奈鸿雁云中无便信来。伊心歹,奇花轻易容他采,却等闲认做应该。他痴心不顾三生愿,我怨气常修一口斋。只落得真心待,倩傍人去寻芳信,寄个小金钗。

秀艳缠绵,声声哀怨,尖新熨贴,两极其妙。(沈友)

甲种·中编

村中夜怀(有跋)

[南商调·二郎神]

和衣睡,这一段凄凉为着谁?水国霜清寒彻髓,分明梦里。醒来人在天涯,听不得风吹窗上纸。方信道夜长如是,浑欲死,撇不下心头一个人儿。

[集贤宾]

盈盈只隔衣带水,来时密约佳期。眼见得差池三日矣,况一纸音书难寄。般般为你,知多少雨啼风涕。罗帕里,请看取一行行泪。

[黄莺儿]

心病煞难医,只当归,是妙药儿。今宵症候难存济,冷一阵,是甚的,热一阵,又为谁?更眼花错唤名和字,镇如痴。伊难负俺,难负俺恁相思。

[猫儿坠]

一灯相伴,加被更添衣。守寡凄凉浑似此,枕头香腻是谁的。怜伊,实实是前宵枕上人儿。

[尾文]

几番还自披衣起,茶冷香消寒似水,听败叶敲门疑是你。

是夜宿韩巨卿斋,偶有所怀,卧不成寝,乃起坐灯下,磨墨伸纸。凡得古诗三、律诗一、南北宫长调各一。已而,天明,花日在窗,亲故以予之至也。少长并集,见诸绮语,争录之而去,顷刻间,篇布墟落。更岁余,予复诣巨卿,见其村中小儿《大学》序首空处,有遍书予词者,亦大可笑矣。(自记)

乔梦符寄《远折桂令》云:“饭不沾匙,睡如翻饼,气若游丝。”曲写相思模样,可谓多情矣。乃子野则曰:“冷一阵,是甚的。热一阵,又为谁。”又曰:“守寡凄凉浑似此。”钟情之甚,更觉过之。大凡情患不足,不患有余,世间忠孝侠烈,总发乎情者耳。子野尝有诗云“从来江海泪花成,自古乾坤情字裹”,的是名言。(彦容评)

子野生负风流,命饶花福。每逢奇丽,不禁萦牵。戊午冬日过余村居,予为设鸡黍,进尊罍,拟尽欢洽。乃微睨子野,意中惘惘,若有所失。夜宿竹云斋,卧而复起,挑灯吮毫,苦吟达曙。予早起见诸诗词曲,写悲凄景况。因为和韵,有“好把新词先寄与,相思滋味要伊怜”之句。子野笑曰:“子诚知我哉。幸毋投辖致令予负心期也。”至次夕,留诗案头,中宵逸去,异哉,何情痴至此。虽然,予观古来才人恒遇佳人,然当其分离阻隔,■⑴■⑴魂销欲死,发诸咏歌。以子野之才之遇,而欲其含藻敛华,作无情钝汉,此实难矣。盖惟个中人谙个中味。如子野始可谓识得情字耳。能读斯词者,必天下深情人也,庶有知子野者哉。(韩大进巨卿跋)

摹情欲绝,是普天下相思领袖。(夏澹生评)

怀旧重·和彦容作(有跋)

[南黄钟·画眉序]

心头转凄恻,旧恨余欢总堆积。叹一场花事,十分狼籍。他做下影里恩情,我赢得画中悲忆。(合)看看逐旋随流水,过今日,又还明日。

[前腔]

曾经苦分拆,还有个相逢在他日。怕从今见你,就再生难必。曾记你絮语叨叨,毕竟也信音寂寂。(合前)

[前腔]

花俦与月匹,难道心肠竟如墨。料重门深锁,雁书无策。就做道今日辜恩,毕竟是当初难得。(合前)

[前腔]

依希有消息,闻道伊家尚相忆。就一些难信,也堪疑惑。眼皮上越有思量,心坎里转添鹘突。(合前)

[滴溜子]

谁承望恩情两下分劈,倒浪想来生和你相觅。几个黄昏白日,教人挨不起这时刻。索取忧愁,报伊怜忆。

[鲍老催]

重思细忆,些些好处郎知得,手托腮儿过时日。这几时行忘止,坐忘食。淹淹瘦捐腰儿窄。镜里看看减颜色,为着你,真相直。

[双声子]

真难得,真难得,宠柳意,娇花格。真可惜,真可惜,轻闪下,都收拾。没计策,没计策,生死隔,生死隔。是一对冤家,两辜心力。

[尾文]

佳人才子风流籍,未许卑人多占得,该有今朝这分拆。

彦容曰:“尔《怀旧词》己极美妙,得无江郎才尽乎?”予曰:“有情可摹,无才可尽。若云才尽,则尺幅立穷。若云摹情,则天大样花笺,愿借一幅。乃因其和作,复重和之,终恨句字有限,未写得其万一耳。”(自记)

子野长于才,自深于情,才情二字,固是相生。尝借唐之诗方子野之词,大抵如崔、贾之雄伟,而无馆阁气;如元、白之流利,而无排偶气;如钱、刘之清藻,而无佻率气;如郊、岛之澹远,而无寒瘦气;如崔莺、薛涛之香艳,而无粉脂气;如齐已、灵一之机警,而无蔬笋气。其在初唐,则十二家也。其在盛唐,则李杜也。下逮晚唐,虽句雕字选,间奏新声,宁易闯其堂奥耶。 (彦容评)

情波滚滚,随地江河。尺幅之间,涛头万状。(张调卿)

四景闺词

[北双调·八不就]

恰收灯又近清明,只觉道花事凋零。又添些鬼病、鬼病伶仃。冷落瑶琴,生疏锦瑟,打叠银筝。今宵梦,前宵梦,全然没准。千遭信,万遭信,看看半句无凭。恨咬牙根,痛剪香云。痛的是挫过芳年,恨的是错盼、错盼书生。

[前腔]

看酴醿自占柔条,间屈指几度春归,何曾似这度、这度魂消。愁劈莲心,惊看夜合,怯听芭蕉。摇纨扇,悲纨扇,怕秋风又早。掩罗袖,恨罗袖,偏生粉泪痕交。指冷琼箫,帐冷鲛绡。枕头边,茉莉花香,你怎生的孤负、孤负良宵。

[前腔]

听寒蛩声满床头,这壁厢月在东窗,那壁厢雁过、雁过南楼。独杵砧敲,空床梦杳,亲笔书修。生离别,死离别,坚心耐守。今生债,前生债,判个一例都酬。钗股谁收,匣镜谁留。记当初,夜夜良宵。到如今日日、日日三秋。

[前腔]

映窗纱雪间梅花,不觉的一味相思,消除了一岁、一岁年华。谁共围炉,谁同宝鸭,谁听琵琶。千不信,万不信,终须被耍。千不是,万不是,只是当初自差。我岂残花,他认做间茶。他既然现不思量,我怎生的恩爱、恩爱常赊。

此等词本被弦索,须带肉麻,当在不文不俗之间,方入词家三昧。右词以亦梦见一斑者。每花月之下,令两童以三弦箫管凄声度之,宛然一燕赵佳人,攒眉酸涕矣。(自记)

和彦容重会西湖佟姬留别之作(有跋)

[南南吕·宜春令]

春将尽,春意浓,陟春心,云期雨踪。那人情重,当年绮席亲陪奉,把恩情付与湖山,到今日枕头春梦,情悰,忘他不得,再寻花洞。

[太师引]

趁东风,一片晴帆动,摆兰桡平湖镜中。看无尽青山如画,况更是绿水啣空。诗筒茗碗和酒瓮,怎少得那人相共。心头事,今年去年,曾记得双携手,在曲水桥东。

[琐窗寒]

到如今,人去桥空,仿佛当初旖旎容。记红鞋底印,半折如弓。衫裁小样,六铢犹重。淡双眸,一泓波莹,想侬般般件件总朦胧,怎生问信寻踪。

[三段子]

隔花转东,过青楼深深几重,兜的便逢。看花容如今转秾,好似春风到处花心动。花心开处蜂偷拥,眼口相依,这情深重。

[东瓯令]

分离后,没雁鸿,怎料今朝得再逢。轻轻窗下亲摩弄,肩臂相捱拥。奈新欢旧恨积重重,如在梦魂中。

[三换头]

湖山翠笼,载伊情种。迷离笑也,春心忒浓。娘行恩宠,向衾窝款款把温香软情偷送。一觉鸳鸯梦,香肌两下烘。这样亲偎,怕甚么,勒暖轻寒柳絮风。

[刘泼帽]

冰轮一片松梢涌,候卿卿睡眼朦胧,枕边溜却金钗凤。莫放松,这良夜,休轻送。

[大圣乐]

奈些些几夜情悰,业魂灵全被哄。多应别后相思重,因此上,十分浓。正是人归恰在花丛里,春色偏生锦阵中。余欢剩恐,只恐怕从今去后,云雨无踪。

[越恁好]

相携手怎松,缱绻全何用。终久是分离,硬个心肠且去也,看秦箫再弄。怨双双飞燕各西东,叹人生几番多被离愁哄,临歧泣别太匆匆。

[尾文]

春风吹得离情重,杨柳堤边一样浓,何日楼头香再拥。

古人诗谶,每以为讳,予窃笑之。兴到吮毫,未尝有所避就也。右词适在毗陵舟次,对客挥洒,疏率平淡,第粗成句字而已。归来出示彦容,读至“况是来时未必逢”彦容拍案曰:“何作此不祥语?”予笑曰:“不意达人亦为斯言。”明年春尽,彦容将赴心期,而姬讣忽至,偶然胡言,真欲成谶耶。嗟乎!佳人难再得,花梦不多作。每披此词,想见当时,朱栏画舫中,胡然而天,胡然而帝,今日化为东风乱蝶,夜雨哀怜,粉面魂尽付柳啼花晒,檀郎于此,能不动心?恨天寡缘,而高高不可问。恨人负心,而冥冥不复知。乃转而咎予曰:“词谶、词谶,殆无聊之极思,而情深之致语也。”予亦甘为有心人受过矣。(自跋)

悼亡妓·为彦容作(有序跋)

佟姬,乃西湖名姝也。彦容素与游善,两度游湖,屡有赠答。昨岁寄彦容诗,有“记否断桥桥上月,为郎揩泪为郎歌”之句,风流蕴藉,于此可思。今岁清明,桃李正发,彦容将赴心期,出示《怀旧》四阕。予赏其婉丽,久之,因许属和,不两日,而姬讣至矣。适在泖上作《清明感桃词》未竟使发,因寄语彦容,寻当相示也。彦容复曰:“兄作定佳,但恐挑人'人面桃花’之感耳。”予感斯言,因得“桃花人面春风’之句,而以“豆寇郎心夜雨”俪之,聊以志彦容之感,且以当和作耳。嗟嗟彦容,世事转眼可悟空色,《清明感桃词》愿以为药。壬子清明后十日记。

[南仙吕·桂枝香]

时时心里,看看梦里。桃花人面春风,豆寇郎心夜雨。记前春见伊,前春见伊。伊道你且今年归去,我准明年待你。竟谁知地下无消息,人间长别离。

[前腔]

再逢何地,要逢何计。高楼岁岁春深,海燕年年胡语。问伊家怎的,伊家怎的。你曾寄断桥诗句,郎也寄新词与你。竟谁知,郎才柳絮沾泥日,妾是梨花魂断时。

[前腔]

意中人去,眼中人泪。伤心荒草新坟,肠断乱鸦枯树。想今番别离,今番别离。郎尽相思为你,你便相思无据。竟谁知,烛灰眼下空含泪,蚕老心中枉挂丝。

[前腔]

去年滋味,今年憔悴。当初誓海盟山,到此梦花儿戏。叹年年此时,年年此时。不见旧游之侣,只到旧游之处。竟谁知,一向同香阁,而今泣路歧。

子野云:“桃花人面春风,豆寇郎心夜雨。”石萍云:“夕阳边草绿郎心,银缸畔鸳红妾枕。”皆骈丽中情语。年来花运百六,歌场板荡。风流一线,犹在斯人。古云:“佳人难再得”,亶其然乎?子野填词吊之,当使香魂艳魄,与西泠小小俱不死矣。(彦容评)

佟姬葬孤山之麓,张九娘葬西冷桥畔。一抔荒冢,断送风流,情烟意月之下,不知粉魅花魂,尚能作绮罗弦管,当年伎俩乎?哀哉,哀哉!予尝欲作卜词吊合之,或曰:“与子有何交涉,亦劳费笔墨乃尔?”予曰:“野草庭花,吾辈见之,亦有意思,此岂皆枕席间物哉?”予终当了是,愿作《双花薄命吟》。明岁游西湖,当于寒云荒莽中,扬杯以酹之。(自记)

赠嫩儿(有跋)

[南南吕·嫩画眉]

葡萄花下闭门居,小小房栊厮称渠。眉儿淡扫略施朱,清俊丽儿素,真管领春风尽不如。

[前腔]

偶然相见落花余,衫子新裁红杏初。温柔香软骨如无,爱把眉儿锁,渌老瞧人一寸波。

[前腔]

温香脉脉递衣裾,惭愧萧郎是姐夫。前生缘分道如何,恁样看承我,问取卑人折福无。

[前腔]

瞑烟初合落花多,潜遣青衣将小字呼。灯前密语一更初,片脑煨残火,正窗外,初三月似蛾。

[前腔]

有人窗里解流苏,泥得檀郎不奈何。穷酸也得近水肤,今夜休轻挫,知费了缱绻司中印几颗。

[前腔]

蓦然分别两情辜,郎上孤舟妾绮疏。悬悬望眼两模糊,无数西江路,只哄得萧娘裛泪珠。

[前腔]

相思今夜破题初,独向西厢月底哦。一场花梦又南柯,纳闷支颐坐,验瘦损腰围一寸多。

[前腔]

娘行且自强支吾,郎不是青楼薄幸徒。衷肠一段在春罗,须着意,加留护,这是折证相思一纸符。

嫩儿,姓沈氏,色不逾中人,然善歌。初见淡然,已而亦微微近人。而时露侠士风,无妇女气。谈话信宿,颇极欢,匆匆别去,遂成各天。以后两访之,皆不得见。今且闻其从人矣,恐后晤无期,空有芙蓉面、杨柳眉耳。灯下偶阅旧词,酷思其人,乃细书数语,为他日半幅遗照也。(自记)

嫩儿从人时,曾以一缄寄予,浮沉两年始达。虽或出倩代手,然不忘故人。封完旧物,情深义决,真可云侠。试反复书词,其人可想,而其事可传,因附记于此。其辞曰:“清江一别,遂易岁年。江南渭北,人远心近。谁言云水萍花,恐非个中人语也。别后浪游金、焦间,曾有夙约,风絮便当沾泥矣。但古诗有云:'生憎宝带桥头水,半入吴江半太湖’。正不知谁浅谁深。春天雨枕,秋夜风帏,孤灯残梦,此岂重门深锁所能限也?悠悠此情,未知何极。春罗一段,折证相思。向宝之秘之,异香熏之,古锦袭之。只令渠见泪痕耳,未尝敢轻出示人。虽然今日之事,情不可割,义不可留,谨系同心,仍送左右,岂忍等秋云哉!但使足下谓儿为薄幸人,以歧路视之,从此心花稍开,眉结稍熨,则委骨穷尘,所甘心矣。时移事改,生死离隔。洒泪书怀,封缄尽湿。千万珍重,远大为期。腻粉柔香,不堪丈夫在意也。”(又自记)

此小聚散耳,遂成花史一段大关目。有此公案。恐子野他生复受花业,玉妃有言:“为此一念,又不得居此,为天为人心再相见。”噫,可惧哉!吾辈情根缠绵,不知何时税驾矣。请子野勇猛忏悔则个。(眉公跋)

夜窗话旧(有跋)

[南仙吕·八声甘州]

鸳鸯牒上,把云英姐姐配定裴航,谈何容易。蓦面便教相傍,勾消几许相思帐。收拾无边年少场,方才有,今宵细语空窗。

[前腔]

记当日画楼相访,正朦胧睡起,半嫩梳妆。兜的觑上,从此不教抛放。曾深谈雨枕销金帐,曾泣誓风灯萧寺房。也曾守凄凉,枫落吴江。

[不是路]

不厌疏狂,许我真心学孟光。亲供状,就轮回也愿作鸳鸯。怎生忘,把池边树影做谈心幌,将峰外松台做拜月堂。相偎傍,一场花梦拚劳攘,尽他魔障,尽他魔障。

[解三酲]

我也曾锦衾罗幌,我也曾路雨桥霜。我也曾把香心月梦潜来往,我也曾封寄啼痕十万行。我也曾软偎珠翠,将花心养,我也曾抹杀须眉,将浩气藏。风流帐,为风流两字,搂得人荒。

[前腔 ]

你如今绣房鸳帐,你如今琴儿炉香。你如今舞裙歌扇抛尘网,你如今伴先生月句花觞。你如今不愁心上鸳鸯旷,你如今冷看人间脂粉狂。休谦让,真个是情因证果,花籍生光。

[尾文]

空窗一夜闲论讲,个里悲欢有一万场,把天比情还未是长。

“二十年前一梦空,依稀犹记梦花红。而今短鬓侵寻白,闲话风流落照中。”此予乙丑春日《花前感旧诗》也。夫人生七十,谓之古稀,而初十年太少,后十年太老,中间止五十年。而坐困于塾师者,几十年,羁缠于病冗者几十年,幽沉于风雨者几十年,所存几何哉?而粉债花魔,酒兵愁阵,又无日不煎熬热沸,为生亦良苦矣!幸有一字诀曰:“忘”,庶以寡情,得安乐法耳。奈何绊系情根,常在心口。当年童心,业已多事,又复为之追思记忆,点算狂花。旧事萦缠,业缘增重,何时得解脱哉。右词,乃十年前旧案《花影集》成,予拟删去,彦容曰:“事不须忆,而词则可传尔。但作空花观,听天下着相人临文感叹可也。”乃仍附之卷中,令如夕阳之在疏林,半明半灭云尔。(自跋)

七夕后二日祝如姬初度

[南中吕·好事近]

花种降瑶池,管领人间花事,偏生及此。天孙昨夜欢会,金风玉露,向高楼洗出秋如水。百日红似有意,拈花并头莲,可为你成对。

[千秋岁]

翠红围,排比作神仙会,共献祝酒映蛾眉。鲈鲙莼丝,鲈鲙莼丝,摆列着江南早秋风味。香翻袖,花蒸气,红潮面,人微醉。欢畅文园里,俺烟霞地主,你罗绮花魁。

[前腔]

两相宜,可不是天婚配,百岁事今日才起。月信花期,月信花期,待与你醉婆娑,典珠沽翠。风流事,俺生来会。繁华梦,你休惭愧。但岁岁人相对,做双星姊妹,配满月夫妻。

[越恁好]

彩毫佳句,彩毫佳句,俺文齐,又福齐。喜卑人有福,把卑人配了你。桃花郎姓崔,琼浆人嫁裴。把香馥馥一枝花,待移入绣帏。娇小小年纪儿,就从今白首儿寸步相随。同心脍,连爱丝,咱两个长欢会。向黄姑笑道,俺不输你。

[双乘凤 ]

愿从今抛却歌衣、歌衣,愿从今重修艳史、艳史。梁鸿妇,窦家妻。伸月誓,赴花期。草随步,絮沾泥。

[前腔 ]

愿从今荆布钗衣、钗衣,愿从今香茗琴棋、琴棋。常蝶幸,未花媒。风前句,月中杯。把生花笔,画山眉。

[凤毛儿]

尊前献祝团欢喜,这寿酒多应是合卺杯,风光甚美。可知道胜事良缘,又有个天公帮衬你。

子野情根引蔓,随地下种,观此词则“香馥馥一枝花,又将移入绣纬”矣。独不顾人间馋眼憨妒欲死乎?虽然,如此好词,香艳鲜美,千金一字,庶几无惭。以当一斛珠,恐人间正少此买花钱,他人安得争买也。(包稚先)

寄人檇李(有跋)

[南商调·金索挂梧桐 ]

花间宿雨收,细叠花茵皱。雨雨晴晴,一个人孤守,归期怎逗留?过中秋,又早看看二十头。音书浪得传人口,你在天涯何处楼?眉儿皱,将纷纷泪点洒寄东流。问当初偎傍人不?问今宵梦见人不?空梦里,人依旧。

[前腔]

鸳鸯湖畔舟,西子台前柳。一望天南,怒雨惊风骤,凄凉立小楼。见涛头,银屋翻空罨素秋。此时遥忆人安否?更添上眉峰两点愁。空僝僽,这般般件件总难丢。要与君说个因由,问个因由,二十后,归来否。

[前腔]

思量无断头,往事空回首。飞外网朝朝,渐渐添新瘦,金钱暗自投。泪双流,看几片青蚨个个愁,分明许下归时候。怕人在天涯还逗留。揩衫袖,把泪珠收去又蹙眉头。想人生几度中秋,早虚了一度中秋,况归期未必中秋后。

[前腔]

梁间只燕愁,镜里双鸾剖。书信重封,不尽还传口,书凭征雁投。怎生留,惆怅临封几度抽。你看时料把眉儿皱,我倒怪修时忒恁愁。君知否,这书来之后盼望回头。须知道,日日江楼,夜夜灯篝,好消息,何时有。

此词予既寄赠,后为彦容潜录。适游西湖,因口授一歌姬。才一过便能了了,再夕即歌之段家桥。风流俊逸,坐客销魂者久之。夫一经美人之口,便倾动一时如此。予自分何缘消此奇福,且花事已休,芳心灰冷,名传乐部,空属可怜耳。予曾有诗曰:“梦破扬州事有无,近来只合叩维摩。谁知犹有空名在,却被人偷谱艳歌。”又曰:“而今非复旧情痴,谁遣新声似昔时。好比仙人天上去,人间传得步虚词。”盖为此而作。姬姓颜,行第一,闻是慧人,未得一睹,时为惘然。(自跋)

开元中,高适、王涣之、王昌龄齐名,偶拈小词,便为教坊偷谱。一日,小饮旗亭,诸姬所唱,皆昌龄绝句,而不及涣之。涣之为之色动,因指诸姬中一最美者,谓两人曰:“姑稍俟之,倘我词出此子口,则尔两人当以我为师。”俄而双鬟撩袂长歌,声绝云汉,则涣之词矣。涣之为之大叫狂噱。颜姬事,与此正相类。盖词出美人,即芜词亦有生气,况绵婉清新如子野此词者哉?且冥契之符,莫知其然而然。子野之神韵,颜姬之慧心,当别有作其合者。又不直在声音句字间也。(彦容跋)

平言淡语,只如白话,此词家最上。白描手,所贵乎本色者,此也。(蔡叔文)

相思

[北双调·闺怨蟾宫]

掩重门夜永沉沉,听一派寒砧,怯一派寒砧。映窗楞月在庭心,筛一簇花阴,怕一簇花阴。抵牙儿慢思量,是一个知音,第一个知音。记他们喜孜孜,抽一只鸾簪,赠一只鸾簪。到如今有梦难寻,烘一会孤衾,拥一会孤衾。

[前腔]

乱纷纷花扑窗纱,惊一树栖鸦,定一树栖鸦。闷恹恹倚得身斜,觉一阵寒些,更一阵寒些。托瑶琴写意儿,学一段梅花,弹一段梅花。听雁儿飞过也,这一只呀呀,那一只呀呀。拥衾儿叫一声天那,见一刻冤家,梦一刻冤家。

[前腔]

果然的梦见伊人,惊一阵风声,恼一阵风声。梦回来重剔残灯,又一瓣花生,更一瓣花生。泪痕交衾和枕,这一片如冰,那一片如冰。俺知他他知俺,总一种伤情,恁一种伤情。既伊家知俺伤情,判一个残生,尽一个残生。

[前腔]

渐天明白发东窗,卧一半空床,剩一半空床。意昏迷眼误心慌,叫一声娘行,错一声娘行。恼心情抽身起,颠一领衣裳,倒一领衣裳。眼睛前身分上,那一件思量,这一件思量。怎能彀便见娘行,有一段凄凉,说一段凄凉。

[煞尾]

凄凉,凄凉,忒凄凉,教俺和谁讲?便教就见娘,也勾不尽相思帐。多应是相思价儿今夜长。

宛转之思,缕缕如诉,每读一过,令人神魂徘徊。(调卿评)

为顾宝云作(有跋)

[南中吕·泣颜回]

见面胜闻名,十郎一样看。承郎之缘分,前生做下今生。花前月下,没包弹一对人厮称。觑冤家这样销魂,其间事怎得由人。

[前腔]

鸾衾鸾枕有人温,端的是娇花细柳,轻雨柔云。孤灯背后,一丝誓血微腥。幽期密订,这双心两耳亲盟证。论奇逢赛过云英,论知音说甚文君。

[普天乐]

任檀郎,心肠硬。沾着手,无干净。天生个、天生个有福张生,偏招注有眼莺莺。真心至诚,多应是鸳鸯牒,日下签名。

[古轻台]

叹酸丁,几人能勾傍娉婷。尊前幸得偎红袖,须判命。一对蛾眉,已该应倾国倾城。况花韵莺喉,香肌玉骨,微微眼角上留情。怕的是回眸暗觑,险些儿勾摄人魂。便做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也愿随君。推郎命,从今一定犯花星。

[尾文]

东风吹得杨花紧,意马明朝报起程,待别却临邛,又入茂陵。

顾宝云,生性多情。沾泥又起琴心,甫贴复订花盟。此番情案,几令小玉占梦矣。予因以小词投之,虽极言其花福之奇,实规之也。幸而《白头吟》赋,司马车回,然亦岌岌乎成薄幸人哉。(自跋)

隽美不可言,新思尖语,波委云集。词坛老宿,有袖手眼热而已。但谓予薄幸,予则何敢。予为沾泥絮久矣,正恐子野作天涯芳草耳。(彦容评)

相思

[南南吕·嫩画眉]

暗灯微雨小窗纱,隔个帘儿一树花。猛然身子觉寒些,把锦被烘烘者,怎么锦被温香不见他。

[步步娇]

笔砚如今多抛舍,颠倒朝和夜,慌张饭与茶。勉强支吾,毕竟都尴尬。若不早见伊家,怕僝躯怎更支吾也。

[山坡羊]

一星星记伊顽耍,一椿椿记伊甜话。分明的人在天涯,捻空的浪把他模写。模写他。依稀似得他,思量一遍,又是模糊者。几度嗟呀,几番惊诧。因他眼睛儿常是花,为他唤人儿多半差。

[江儿水]

恨杀风前马,心惊月底鸦。算相逢应在芙蓉榭,到如今又早梅花大。怕差池更过清明届,斩眼芙蓉重谢。就此际相逢,怕憔悴,潘郎头白。

[玉交枝]

了缘填债受冤家,千般苦来,痴心信却书中话。浪惊疑,鹊噪灯花,不堪春草闹池蛙,怎禁寒食梨花谢。向双星安排咒他,拥单衾安排梦他。

[园林好]

我记你曾投凤钗,你怎忘了曾偷绣鞋。料得你绣鞋还在,你怎忍便丢开,你直恁做人歪。

[侥侥令]

看看芳信假,点点泪痕加。海誓山盟浑当耍,怕有日,神明计较他。

[尾文]

相思滋味如何也,似芳草无边着柳花,看衣带,今朝又瘦些。

摹写难摹情,恍恍若画。正恐写生家,写人皮毛,未能写人肺肠耳。(沈德生)

赠薛小涛(有序)

夫艳魂不死,每幻秀于蛾眉。情种无根,忽敷荣于彩笔。所以文人手泽,遇韵事而生花。从来锦阵铅华,借才情而流艳。小涛氏,天付柔香,人称隽品。标韵鲜明,似濯锦中流之锦;襟期皎涤,如娥眉半月之眉。依然名士风流,故是胆豪神隽。无愧美人本色,堪称骨细肌丰。洗筝笛耳而学琴,解传幽怨。以草书法而作画,自写春娇。莺喉象板,已绝唱于当筵。月韵花妖,直锺奇于千石。盖浣花溪畔有前因,偏生姓薛。想万里桥边曾寄迹,恰好名涛。虽则无双,还堪作对云尔。乙丑春半,清和景和,偶携歌扇,扇桃花,艳惊人面;共举霞觞,觞夜月,醉死春魂。枕边灯下,道人恐无此风情。眼际眉头,吾辈终当为情死。若非艳句填情,谁信文心有锦?用是短章寄意,永令花事传疑。长曲歌成,而三生案定矣。

[南商调·长相思]

殢风朝,闷雨宵。就不关情魂已劳,镜中人面销。怨花飘,寻梦遥,况见多娇心转焦,把一肩花担挑。

[二郎神]

闻人道,你曾住成都万里桥,把千古风流多占了。娇红韵粉,分明是一朵夭桃。却解语佯羞含浅笑,添多少酒怀诗料。人世少,是天上飞来花月之妖。

[集贤宾]

清明前后春正好,烟花欲妒春娇。倒形得烟花惭愧了,况花老输人年少。鞋弓袜小,伴着俺短衫乌帽。娇袅袅,全不管穷酸饿眼偷瞧。

[黄莺儿]

象板叶鸾箫,脸霞生,一线潮,酒容歌貌天生妙。有缘怎逃,无福怎销。想卑人花命该花报,雨云朝,怕巫山梦里,未必有这多娇。

[猫儿坠]

阮郎憔悴,早荒了旧情苗。叹满眼狂花零乱了,而今重把艳魂招。人笑,人笑我花债多头,老不相饶。

[尾文]

惜花心性多萦恼,不供养奇擎不肯饶,怕这样情痴就吾辈少。

绝世风流,心口双韵。(汪子评)

赠别·和彦容作

[南正宫·锦缠道]

惨西风,送行人,苹香水边,一晌奈周旋。伴离觞,些些野水荒烟,多只在三朝上就归来也,浑如几年。怪的是顺风儿紧扯伊船,临别又把衣牵。这斑斑的是缘何泪涟,要伊家把眼看。须记得,区区为恁,这盈盈望眼甚时干。

[玉芙蓉]

相携越可怜,顷刻人难见。叹明朝两地,又还各天。前宵灯下看挑线,今夜床头裹薄绵。伊言道匆匆便还,愿檀郎,莫瘦了俊潘安。

[山桃犯]

辜负了重阳宴,羞杀了黄花面。霎时离恨重重见,花钿翠减妆案。粉脂红嫩余香汗,破题儿今夜无眠。

[尾文]

只因误识春风面,恰是前生夙世缘,这度分离好挂牵。

予与子野,同受知骆沆翁老师,始幸识荆,读《一家言稿》,苧城诗社,以子野为慧业文人也。继得读诸诗词,隽韵幽情,遗世独立,令人叹服,以为神仙中人。其传诸宙合,寿之百■⑵,有必然而无疑者。区区以帖括名世,所以知子野者浅矣,敢拈出以质之同志。(诸公永评)

情言娓娓,凄怆缠绵,真欲刺人心,堕人泪。使关、马再生,犹未知孰为瑜、亮也。(唐叔扬评)

子野先生素与家君游善。忆余垂髫时,犹得望见色笑。每读新词,辄知爱慕,缮写数篇,秘为帐中鸿宝。兹幸睹《花影全编》,如入五都市中,珍宝胪列,令人心醉目眩,口不能言。拟以锦囊袭之,异香薰之,盥手凝神而后读,庶不负予曩日爱慕初心云尔。(唐迪畏跋)

柔韵秀熨,是词林作家手。(子念评)

甲种·下编

夏景闺词(有跋)

[南仙吕八双调·步步娇]

梦破秦楼箫声咽,帘外如珪月,雕栏葽字斜。茉莉初簪,点点堆堆雪。宝袜半痕遮,晚凉天,一味儿浑娇怯。

[山坡羊]

度琵琶才弹又歇,厌秦筝才搊又劣。插犀梳才拈又慵,照菱花才架又愣。琤跌趁流萤,新篁小径斜。齐纨戏扑,扯淡还聊且。百合花残,并头莲谢。咨嗟,如何信没些。伤嗟,如何梦没些。

[江儿水]

记得欢娱夜,凉堂浴罢者,掩青团共就荷亭月。那人儿亲自低声说,月盈亏,我和你无圆缺。谁料冤家恶劣,月缺重圆,偏我和你,常常离别。

[玉交枝]

寻思痛切,歹心肠方才觉些。鲛绡曾把盟言写,一行行字脚儿斜。你当初哄我十分呆,我如今判个千般拙。我何曾半点心邪,你枉人心,成何豪杰。

[解三酲]

不记得分疼衬热,不记得翠拥红遮。不记得紫薇花磴罗衣卸,不记得海神爷。下场头看看没半些,本分的欢娱逐旋赊。好亏心者,怎不把鞋跟踮着,脱下空靴。

[川泼棹]

偏是凉添夜,你醉平康竞狭斜。枉教人短叹长嗟,枉教人短叹长嗟,惨斑斑腮边泪血。尽包笼,忍耐些,有苍天,知道些。

[侥侥令]

这恨难分说,全然好似呆。就是你铁打心肠真是铁,怕见了我恓惶,也多断绝。

[尾文]

风流过犯难容赦,奈前世缘牵又难放舍,只是等待归来把他生痛决。

粤自胡元,北声不劲,南音遂歌。诸名家诚不用沈约韵,亦未曾用中原韵,不过以声音相近为韵耳。自后生厌,常喜新而好为苟难,乃极诋沈韵,而必宗中原。夫沈之被驳,以“虞、元”等韵也。一声不谐,遗议千古。况中原废四声为三声,上去入,颠倒错乱,至于如此,而犹可为训乎?五音出于五行,五行有金木水火,而土寄位焉。所以四时有春夏秋冬,而土寄旺焉。然则五声之为四声,自然之理也。废而为三,是为何说乎?将四时亦缺一而可乎?且平、上、去、入,随声自叶,乃天籁之自然,如天、腆、腆、铁,欲少一声不得,欲多一声亦不得。果如中原韵所云,将至“腆”字竟止矣。可乎不可乎?甚矣,中原韵不韵也。要是胡元入主,北声乱华,刚劲乖劣,几不成响。周德清乃因其舛谬著而为书,令人知胡元某字,即中华某字。声音虽有不同,而真是卒不可混。六经音义由此终天不泯,此德清之苦心,当谅之声响之外者也。安得不以意逆志,反以鵙舌为师,而非毁先贤哉!故予尝谓中原韵为攘夷功臣,而亦为贤智戎首。揭帖韵尤为乖戾,予极恨其诡窒。右词偶戏为之,不过严于用韵,以苦难笔墨耳。敢不大伸正论,为词林护法也哉。(自跋)

揭帖韵极难,工此却洒然,至于入情深至,构语秀特,尤见名士风流。(子还评)

痴憨娇怯,宛为佳人写照。拟其姿韵,所谓意似近而既远,若将来而复旋者耶。(韩有一评)

感亡妓·和暗生作(有序跋)

张九娘名冠烟花,些些多罢。顾三郎笔挥珠玉,字字可怜。说凄凉,则生前死后,恼心肠无可奈何。道儆悟,则影外身中,这面目似曾相识。十年痴梦总是无,何有乡满眼狂花,毕竟非安顿处。古今是一纸休书,谐老的夫妻还假。人世乃千场戏本,装成之脚色原非。阎王勾魂帖来时,躲在何处?太上阳生符眼前,活得甚人。今朝之爱种情苗,白日见鬼。后日之妖狐硬鹿,青冢良朋。请看红粉如花,到底恩情在否?好戏绿云埋土,如今冤债填无。盖惟其假合,所以真离,若要破机关,休开情窦。用是续调于词仙,庶使破情于梦蝶。

[南商调·二郎神]

烟花梦,到今日因缘一旦空,粉债花魔闲打哄。从今以后,春花夜月秋桐,那个是当年人面孔。空剩粉遗香荒冢,风流种。分付与春老啼鹃,一阵东风。

[集贤宾]

持行姊妹悲远送,须臾换白穿红。但水次新添一个冢,早又被路人说动。描情画宠黄泥里,些些何用?真没用,一任那老鸦调弄。

[黄莺]

萦网破窗红,旧穿衫衣架东,可怜犹是衣香重。容销镜铜,鞋空绣弓,梅花帐底人无梦。隅花丛,鹦哥唤你,不见你开笼。

[猫儿坠]

千年长夜,春梦了残钟。桃李无言岁岁风,牛羊践踏耍顽童,杉松。好一个腻粉浓香,断送其中。

[尾文]

可怜一觉烟花梦,仔细思量何用,休把你爱子情苗心上种。

暗生词云:“鹦哥不见,空架挂厢东”。予曰:“鹦哥唤你,不见你开笼”,此语更使人凄然也。九娘朱颜皓齿,花韵莺喉,种种可怜。予一见销魂,颇有倚玉之意。而幽期一误,竟不重来。不一月已为商人妇,更期月而绿阴生子矣,且竟坐是死矣。红颜薄命,可痛可惜。为填诔词,作他生缘耳。(自记)

花貌棘心,千古薄命。暗生云:“年来年去,白日老青铜”,子野云:“千年长夜,春梦了残钟”,皆可怜句也。马东篱“百岁光阴”应谢不敏。(彦容评)

风情·和彦容作

[南中吕·驻云飞]

腼腆逡巡,惯向人前卖至诚。略把栏杆凭,留下弓鞋印。亲,道你是逢迎,又未知心性。且按纳痴心,花下潜身等。一阵风筛花露冷,几阵衣衫风露冷。

[前腔]

等个黄昏,躲在沉香六角亭。大胆捱身进,他并不来瞅问。亲,你是俏人人,该做些身分。着实偎他,略略蒙回应。道偏是冤家慌得紧,偏是酸丁馋得狠。

[前腔]

夜半三更,人在衾窝唤小名。梦里轻轻应,所事频频问。亲,两意软而温,枕头作证。莺耐春酣,柳耐风儿紧。真是萧娘心性稳,还是萧郎心地忍。

[前腔]

悄悄冥冥,偷启南轩小角门。送出苍苔径,犬吠花儿影。亲,低嘱两三声,心期重订,句值千金。白地容支领。莫道书生是薄福人,岂敢蒙恩做薄幸人。

沈青门《唾窗绒》率多此体。少白既已属和,予复为之效颦。今得子野作,如村姑里妇见毛嫱西施,自觉掩袂无色,请一切抹杀。(彦容评)

摹写曲尽,比《西厢月下佳期》折,似犹有未到处。(五如评)

赠人(有跋)

[南仙吕八双调·步步娇]

一自匆匆相逢后,配定鸳鸯偶。霞笺灯下修,倩做媒人,略展偷花手。字字泪花浮,摺成方胜同心咒。

[山坡羊]

■⑶蓝桥琼浆未篘,署河阳花星未偶。寡临邛,命抵杨花,病文园,人比黄花瘦。要图他鸳配共鸾俦,判教使尽,使尽机和彀。懒向茶前,愁添酒后。难休,似引线风筝怎肯休。难丢,似上钓鱼儿怎肯丢。

[五更转]

喜相逢,朱明候。载卿卿,一叶舟。相携素手,素手当胸扣。只见清盻流波,轻颦低岫。一时间忙了心和口,几回错唤、错唤名儿谬。当不起臂晕双鬟,香沾罗袖。

[园林好]

住兰桡寻芳小洲,印弓鞋苔前半钩,早把香茵蹴皱。花落处,露钗头。花密处,溜钗头。

[江儿水]

小步金莲困,清歌玉版浮。软娇娇杨柳和腰瘦,热惺惺檀纽莲心扣。淡睃睃,秋水和眉皱,把俺骨髓春风熏透。两袖双笼,只觉臂环频溜。

[玉交枝]

秦楼楚岫,尽风流齐肩并头。枕前亲解芙蓉扣,猛撩人被底鞋勾。梦回窗外兔痕收,微微香喷金猊兽。喜今宵书生志酬,怕今生娘恩未酬。

[玉胞肚]

佳期迤逗,恰相逢骊歌马头。鸳鸯湖鸂鶒孤飞,姑苏台云雨凝愁。只见远山叠叠水悠悠,人在天涯无尽头。

[玉山颓]

分离未久,泪珠儿何曾暂休。好姻缘今在天涯,细思量早向眉头。般般得愁,守几个黄昏时候。白鸥飞抹处,见伊舟,把离恨从前一笔勾。

[三学士]

当日里分飞渡头,谁承望聚首楼头。重将张敞眉亲画,手把韩家玉再偷。鸳枕梦回初月上,人俱在小云兜。

[解三酲]

忘不得灯前命酒,忘不得花底藏钧。忘不得枕边字字同心咒,忘不得惜嫩怜柔。忘不得殷勤亲把香囊绣,忘不得含笑频回扇底眸。些些有,把些些恩爱,记在心头。

[川拨棹 ]

结得姻缘就,这门就直到头。尽熬他别恨离愁,尽熬他别恨离愁,终有日兰房画楼。软心肠,分外柔。慢工夫,着意守。

[嘉庆子]

早见朵朵莲花谢小洲,又见新笋成班粉泪流。那人儿何处淹留,也应须粉怨红愁,病染相思甚日瘳。一分儿眉上头,十分儿心上头。

[侥侥令]

青鸾应有匹,丹凤岂无俦。我你海誓山盟须着手,笑杀那妒风流,巧舌头。

[尾文]

从今耐着心儿守,直到成双始罢休,不枉了一样心肠两处有。

予幼有所惑,相闻未见,便挑以小词,不知作词人为何如面目也。越三日,始往访焉。正如荣阳生坠策时,相对恍然。更十余日,乃以一叶载之,往来东西二佘,及天马细林诸山中。未几,遂有金阊檇李之别。“莫乐之新知”翻成“莫悲之生别”。情至文生,不能已矣。因综其事,以长言写之。虽词不甚工,然情案不可不存也。(自记)

此非绮语,当是慧业。“叹娇娇杨柳和腰瘦”等句正元词,所谓通身旖旎,彻胆风流也。比西厢“呖呖莺声花外啭”更为警策。(彦容评)

此予少作也,但媚中欠老耳。至其尖秀处,亦自不俗。(又自记)

集彦容舟中(时苏、王二姬在坐,有序)

季春八日,风日和美。彦容乃折简招宾,携樽命妓,若苏,若王,皆松之冠也。彦容能使之来,且能使不去,其为弦管尊罍,生色多矣。是时雨过燕忙,芹肥水香,乃放舟中流,随潮上下。每过树则绿不见天,逢花则红欲妒面。兼之远山如眉,岸草若带。池春甫萍,小风微波。而浴鸥出没,如与人戏。此时之乐,不言可知也。未几月上,词客影乱而琵琶按拍犹未慵休,客有欲醒不能,辞醉不肯者。古称“佳人可以夺命”,不已信乎。嗟夫!吾辈于白驹隙里,偷取百年。如此胜会,自算有几。若不纪以笔墨,恐又作梦中花耳。聊写数言,情境未露。正如画家粉本,略得其梗概也。癸丑季春十二日、且闲亭识。

[南商调·金索挂梧桐]

江潮雪赚堤,岸草烟铺地。绿柳阴中,撑个船来至。诗筒和酒巵,更歌姬,浪用春光好似泥。好山留我从教住,啼鸟催人未许归。春滋味,一觞飞罢一觞飞。只见酒晕蛾眉,酒污罗衣,真宠骄花队。

[前腔]

郎情色眼饥,妾貌花心忌。一对尊前默默团欢喜,清歌隔水西。日低时,烟里山光晚更奇。船为歌舞攒排处,岸是烟花簇就的。归还未,前村树里酒旗低,索要烂醉如泥。再典春衣,共了理春生计。

[前腔]

船如一叶飞,人似双花倚。自不由人,醒也浑如醉。春香透玉肌,扑微微,略嗅教人也是迷。支持郎眼千般媚,更衬起春光一倍奇。如何呢,除非沉醉可酬伊。须知道,醉听新词,醉拥名姬,就醉死,谁回避。

[前腔]

看看月上时,对港将船刺。再洗尊罍,供奉多能事。纷纷醉拂衣,斗琴棋,杨柳梢头月渐低。晚妆换了逾精神,细细韵生时半忸怩。迎如避,艳歌浅笑总相宜。只见客要辞归,未肯辞归,醉又到,醒田地。

秀艳如花,新裁似锦。摹情写景,宛转入妙,可谓极文人之致矣。(君泰评)

秋闺

[南商调·二郎神]

西风里,这一对愁眉越惨凄,屈指光阴能有几。与他别后,又早是木樨开矣。几次曾将书寄伊,为何的伊书不寄。朦胧地,可下得红楼十里,有个人儿。

[啄木儿]

非伊歹,我命低,嫁做风流荡子妻。他只管卖弄青春,却谁知我玉容憔悴。春山不似当时翠,秋波浑改前头媚,怕这样容光,怎见伊。

[三段子]

当初问伊,这芳春如何别离。他的性痴,说今年多应未归,恩情似海无穷际。可能瞧得能容易,带上同心,也怎生忘记。

[前腔]

玉孙路迷,老蘼芜天涯马蹄。金风又凄,刺鸾针闺中授衣。看看又做冬生计,寒衣好倩谁人递。把眼底思量,做梦中欢会。

[滴溜子]

此日里,此日里,愁伊恨伊。何日里,怜伊惜伊。共在夜香深处,西窗密语。时指着花枝教觑,花开出去,怎直到花老才归。

[尾文]

佳期未审何时是,日日江头盼望伊,只怕花老依然人未归。

怨而不怒,哀而不饮,伤其国风之遗乎。(公选评)

别石城罗采南·和彦容作(有序)

彦容素豪侠,不善饮而喜看人饮酒,不好色而喜游戏声妓,然未免一二染指者。近岁好道,几乎木鸡。今年,予善病,半载不相见,谓彦容真沾泥絮矣。适金陵归,出小词相示,是又何为者。吾拟规之,但其词丽婉绝伦。予既不忍不和,而使多作药语,予又不得为韵人。故依其声和之,而寓吾意于末。或者“檀板敲残,两耳听熟,听至卒章,忽进一步。”一切色胆,其当下空花乎。虽然,规者百之一,顺者十之九,未必无益,或正有损。人将曰:“抱薪救火火益炽”。吾将曰:“长君之恶其罪小”。

[南商调·字字锦]

勾消宿世缘,撞见风流脸。如何不爱他,宫扇和羞掩。可怜人曾见,万万千千,千千个不似伊家可怜。谁知缘悭分浅,枕边人儿水边,方才水边,看看天际远。把一对共巢鸾,做一对各天鸳。好个凄凉你俺,你还须念俺,你还须念俺。今宵那里,山山水水,风风雨雨。况又是思思想想,愁愁闷闷。痴指望,梦中相见。

[不是路]

路远天绵,渐不见人儿只见船。况船不见他芳心一片,在江南是何年。翠帏香里重酬,锦绣丛中再插肩。君休看,满江烟水和离眼。怕倚栏一篇,忆人千篇。

[鹊踏枝]

吾乡远,日头边。吾乡远,日头边。便有信也难传,宾鸿也待明春转。从今去,从今去,一日儿三年。真个是,要见他也难,要梦他也难。巨耐苍天,不行方便,偏生的,风顺开船。

[尾文]

郎才女貌人中选,配定前生夙世缘,只怕世上空花一斩眼。

宋元人填词,每用叠字,乃祖《文选》诸赋体也。李易安《声声慢》云:“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西厢记》云:“悄悄冥冥,潜潜等等,待那齐齐整整,袅袅婷婷,姐姐莺莺。”赵明道云:“燕燕莺莺,花花草草。攘攘劳劳,多多少少。媚媚娇娇,亭亭袅袅。鸾凤交,没下梢,空耽些是是非非,受了些烦烦恼恼”。又云:“他风风韵韵,艳艳妖妖。月月朝朝,雨雨云云。”乔梦符云:“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徐甜斋云:“山山水水,诗诗酒酒,古古今今。”若此之类,不可尽述,然以填南曲更难。子野则云:“今宵那里山山水水,风风雨雨,况又是思思想想,愁愁闷闷。痴指望,梦中相见。”俊舌巧心。宛似神工鬼斧,正《贵耳集》所谓“公孙大娘舞剑手”矣。(彦容评)

春闺月夜

[南商调·集贤宾]

珠帘半卷窥月明,照珠箔银屏,冷浸楼台高下影。秋千院宇,沉沉鸦栖不定,怕要睡花心难稳。人寂静,粉墙上,一线痕生。

[啄木儿]

登楼望,傍砌行,恰是疏钟第一更,倚栏杵学曲奏筝,猛照出只身另。记当年曾把双肩并,正花梢墙角蟾生晕,笑拔下金钗赌雨晴。

[黄莺儿]

音信未分明,说来的欠个真,空教人向嫦娥问。问他几声,何曾应声?多应合受凄凉运。笑痴心嫦娥,今夜早也悔长生。

[猫儿坠]

晚妆初罢,和月坐弹琴。旧曲离鸾入手生,凄凄楚楚一声声。薄幸,怎的负此良宵,一刻千金。

[黄莺儿]

小妹袖笼灯,唤烧香,祷月明。沉烟一缕迷花径,轻轻诉声,欲言又停。堤防小妹乖心性,没心情。低头无语,长叹两三声。

[猫儿坠]

隔花深处,小犬逗金铃,吠过沉香六角亭。秋波斜泥认谁人,何曾无过柳影花阴,露滴三更。

[尾文]

远将旧事从头省,曾在碧桃花下等,今夜花空筛月影。

春月如珪,残花委霰。金缸微明,绣户半扃。当此凄其,能无怅惋。被词仙一一谱出,宛似儿女语小窗中。几令兰畹不香,玉台失艳,妙绝妙绝。(彦容评)

惜别·和彦容作(有序)

彦容具吾辈眼力,其于水玉眷恋可知,且水玉亦以茂陵属彦容矣。不意为有力者先得,彦容为之动心,形于言色。予谓:“大凡情事,不可不合,又不可不离。”譬如豚羊之属,日在口头,几于嚼■⑷。何如江珧、熊掌,不可致之物,常使人得之想中,为无穷味也。乃缀小词,极道想中味曰:“请君消受”。

[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

眼际人儿分离了,这别如何好。恩情没下梢,恁样前程,梦里谁知道。放了又心焦,猛抬头,总是相思料。

[醉扶归]

生巴巴拆损姻缘号,眼睁睁颠翻彩凤巢。情知你别后准思量,镇争如也不分离好。从今月夕与花朝,怕悲欢,两地空猜料。

[皂罗袍]

多只为伊花貌,俏章台做了恨种愁苗。萧郎从此路人瞧,小名把做真真叫。楚天云外,秦楼自高。檀郎身畔,余香又消,看看就里无消耗。

[好姐姐]

当初也,愁便抛,就分离、分离忒早。一场花事,顿做了水面瓢。痴心料,除非判死期袄庙,或者乘机守渭桥。

[香柳娘]

记伊家去时,记伊家去时,簇花藤轿,粉腮珠泪纷纷掉。又牵衣几遭,又牵衣几遭,细语絮叨叨,定要郎知道。你从今去了,你从今去了,留下泪鲛绡,越看越烦恼。

[尾文]

朱门一闭青春老,看是分离又两宵,今日明朝怎么好。

情幽微,语尖秀,墨气云流,随处散彩。(德生评)

赠人(有序)

花梦觉来无梦,心禅了处皆禅。忽然遇着旖旎花,乃眼前花耳。偶尔卖弄文字禅,亦嘴头禅乎。

[南南吕·懒画眉]

尊前瞧见那冤家,头一个风流定数他。水晶簪子插梅花,忒煞撩人价,斜刺里,刚刚觑着咱。

[赚]

晕脸潮霞就,害死相思有甚差。温甜话,端详句句绽心花。可怜他,妆非脂粉娇难画,韵做心肌性好拿。相逢乍,他徉羞不揣还相迓,掉他不下,闪他不下。

[皂角儿]

穿一双花帮绣鞋,簇一团着人温麝。把风流尽数收来,扬愁烦耍人牵挂。我本是梦余花,泥里絮,病相如,慵内翰,也有些尴尬。银河咫尺,何年泛槎。肯许我桃花渡口,饭否胡麻。

[尾文]

道人也说风情话,岂是情痴未醒耶,便算做情痴题寄者。

“道人也说风情话”,正王辰玉所谓“豪杰簿上写相思,神仙眼里滴红血”也。从来有根器人,每于粉黛丛中,认取本来面目。不知者,便以为火宅矣。(眉公记)

韵人作俊语,自然字字韶令。若第强作解事,恐未免带学究气、文人气耳。(君深评)

有寄

[南仙吕·桂枝香]

支颐独坐,支筇独步。不晴不雨时光,不痒不疼情绪。你文君寡居,俺相如著书。奈满地落花飞絮,况满眼暮云春树。寄双鱼,你肯偿花债真予美,俺不负心期是丈夫。

[赚]

也者之乎,难道中间一件无。且把痴人做,安排真正做儿夫。抱妍姝。绣帏锦帐重重护,解下香罗见白玉肤。要夫妇,挥毫自把催妆赋。俺此心才足,此心才足。

[长拍]

曾向灯花,曾向灯花,倾心暗许,从此花枝有主。设盟设誓,写心言亲记图书。并不厌寒儒,怎使俺这几日相思受苦,似口嚼黄莲没处吐。怕苦尽甘来还是虚,空教人打卦与占课。竟不知鸳鸯号牒里,命福何如。

[短拍]

俺是文魔,俺是文魔,伊真花祖,得成双是美玉沽诸,何用更踟躇。第一个痴人是汝,第二个痴人是我,怎生的花事模糊。

[尾声]

媒人也不得闲张生,自把衷肠自说与,待他日,成双做折证符。

直如白话(自记)

凡词中用叠句,极不宜耳。根《桂枝香》,应用两叠句,今予改为二骈语,虽与旧似谱讹,然于音律实协当,不见诃于词林也。卷中有《祝如姬词》“越恁好”叠句,亦已改去。大荒中有修月户,予便为人世间修词手,不亦可乎。(又记)

幽期(有跋)

[南南吕·香遍满]

蟾勾趄影,花阴悄然门已扃。把指弹弹挥不应,弓身潜自听。轻轻嗽一声,回头,怕有人闪过荼蘼径。

[懒画眉]

香风一阵触人心,忽听得东角门开猛一声。看他刬袜下阶行,未敢高声问,怕色眼昏花认错人。

[二犯梧桐树]

娇痴不肯行,蹩杀檀郎命。似朵仙花,到手还难近。殷勤陪笑深相倩,告诉娘行。可惜教人守二更,看他两眼全迷晕。教道先行,怕前面人来不稳。

[浣溪沙]

芭蕉做裀,书囊做枕,会风流一对知音。穷酸饿鬼贪春甚,把玉洞桃花味细寻。魂不定,只见那一双儿花下影,看看髻乱钗横。

[刘泼帽]

风情今夜才亲领,笑从来口说无凭。攧掀风里杨花紧,口问心,莫不是神仙境。

[秋夜月]

低低诉声,是奴命应招恁。一自相逢怜奇俊,时时只怕无奴分。到今夜勾消,方才是意稳。

[东瓯令]

合拜跪,告卿卿,可是伊家没眼睛。花枝倒有卑人分,许我和香寝。安排一片至诚心,尽付海山盟。

[金莲子]

转花阴,弓鞋小,不支花径,行不动,郎心怜甚。直送到转回廊,又惺惺絮语进朱门。

[尾文]

门闭了仍孤另,空斋衾枕冷于冰,从教不睡到天明。

沈青门有“宝栏杆十二玉亭亭”之阕,适在泖上,客有酷称其幽艳者,余不胜心热,姑妄言之,不觉直欲夺沈之坐。时坐客十余人,大声呼妙,争取予稿。予乃人书一通,犹是争攘不已。有一友兼得四纸,有四人不得一焉。(自记)

丽情不难淫艳,而难于不俗。青门词非不艳绝,而中间“亲亲气命”等语,几堪哕人矣。于此可知二词优劣。(公选评)

摹写曲尽,波澜无穷,子野久已闻道,如此绮语,亦应忏悔。(妙喻师)

舟次·赠云儿

[南商调·二郎神]

春云卷,看冉冉飞来逐水仙。曾记襄王宫里见,轻盈腻滑最堪怜,似玉如绵。忽一阵轻风生暴暖,早添上晕霞如线。情性软,抵多少,花间嫩雨轻烟。

[集贤宾]

珠帘不卷,春梦远,撩人灯下屏间。雾帐霞衣余泪藓,有多少暖恩柔怨。香添宝篆,早锦被浪花红乱。重检点,好记取八字庚年。

[黄莺儿]

端的是奇缘,谢娘行,肯见怜。野蜂也得偷花片,怕的是,今宵枕边,明朝路边。路傍人彷佛帘中面,就雁书传,空题再拜,各自在遥天。

[猫儿坠]

檀郎罗袖,亲得藉香肩。常嗅余香聊自遣,朝云梦断楚山前,人天。怕从此相思,天上人间。

[尾文]

何因借得春风便,吹送春云到枕边,说与他,委实相思难过遣。

醉死香魂,销沉艳骨。风流蕴藉,绝世无双。(君泰评)

决绝词(有序跋)

予旧有情缘,几拼命死,不谓恩情中道弃绝。深杳无垠,莫测侯门之海。栖迟难再,谁回陌上之车。想鹦鹉之在雕笼,时常话旧。叹了香之围绣幄,岁结愁新。入梦相逢,谁知逢处是别,惊鸿待信,翻嗟信里堪疑。一襟血泪,空留下黑心之符。十院灯魂,终无望黄衣之力。盖欢随事去,春与人归。但临风而叹奈何,空销魂惟别而已。只应义命自裁,切莫更寻旧梦。纵有因缘为崇,也须直待来生。虽负心薄幸,似非烈丈夫所为。而守礼闲情,岂作儿女子之态。用是属句澜翻,窃欲命决绝。殆莫可谁何,而为是言,亦不能无恨,而托绮语也。

[南正宫·普天乐]

我才名,伊风韵。天付与,休谦逊。只为我柳苦花辛,拖带你香愁玉损。夫妻两字,兀是名不顺,使俺一对鸳鸯无投奔。你非干负义忘恩,俺非干抛脂恋粉,却缘,何劈雨分云。

[雁过声]

当初你肯我肯,就生死终身愿跟。谁知一语风霜紧,怨谁人,恨谁人。这其间长短,再也休论。俺从头自忖,青楼薄幸谁甘认,且休埋怨别人儿,权自忍。

[倾杯序]

伤神,吐甘甜,食苦辛,脉脉自心头印。想初见如冰,逐渐添温,到热沸如盆,你便心允。这其间,可有你的恩情,俺的辛勤。到如今,你的眼前身畔换何人。

[玉芙蓉]

亲他不可亲,丢你心难忍。把前情想起,耳聋眼昏。几番拚死是心头忿,尚勉强偷生为旧日恩。前生债,今生事,翻指望后世因,笑姻迹倒仗那癸灵神。

[小桃红]

收拾你残脂粉,留下你金莲寸。把花笺,手迹常描润,向衣巾,泪渍时瞧认。记生辰八字推花运,多只是,扯淡殷勤。

[尾文]

告苍天,须帮衬。但愿你鸳鸯睡稳,我甘认萧郎是路人。

吾人未免有情,谁能甘自菲薄。况誓海波干,盟山石烂,弥天怨气,亦复谁能堪此。虽然“发乎情止乎礼义”,此学究之言也,然于此可得补过法。缘至则合,缘尽则离,此因果之说也。然于此可得忍情法,岂应妄求无厌,为风流罪人哉?予此番情案,悠悠成梦境矣。每一念至,气尽魂离,而义命两言,时举为药。所不至于沉疔痼疾者,于此得力多也。小窗暇日,偶检古词,见《四时欢》一阕,乃按其谱律,特制右词。诚思守礼闲情,窃欲因文见志云尔。后之览者,勿以予为薄幸人。若云薄幸,则当有分任其咎者矣。庚申月夕秋水庵重题。(自跋)

字字呕心,当亦有心可呕耳,子野信情种哉。彼云守礼,予曰多情,多情而能守礼,益难。然则子野真可谓守礼君子矣。(湛生评)

有怀

[南商调·黄莺儿]

独坐小灯前,想人人,在那边,依希天远人还远。愁和病煎,云和雨缘,隔墙闪个芙蓉面。暗情牵,丢他不下,心上与眉尖。

[前腔]

只有影相怜,近三更,人未眠,与他分得相思半。蓝桥玉仙,巫山梦缘,终须舍赐些方便。夜如年,今宵过也,明夜又怎流连。

[前腔]

再想一回看,那人人,实可怜,些些是俺亲瞧见。双弯忒尖,双鬟略偏,连娇带嫩和愁怨。告苍天,如成就也,情愿把命儿拚。

[前腔]

想下万千千,问伊家,怜不怜,怕他们忒看相思贱。眉头也攒,心头也酸,当初悔识春风面。问苍天,鸳鸯牒里,端的有几分缘。

秀逸不陈(瑞龄评)

【附录】

施紹莘〔明〕(約公元一六二八年前後在世)字子野,號峰泖浪仙,松江華亭(《曲錄》作嘉興)人。生卒年均不詳,約明毅宗崇禎初前後在世。少負俊才,有四方之志。屢試不第,遂放浪聲色。萬歷四十四年(公元一六一六年)營別業於西佘。後三年,復移家園於泖濱。在此二處,有三影齋、竹妙齋、眾香亭、飛絮亭、秋水庵、罨黛樓、聊復軒、醉復軒、醉吟堂以及竹間水上,西清茗寮諸勝,並於水涯山坳遍植松、竹、桃、芙蓉、牡丹等花卉。春秋二季,攜侍姬居西佘,冬夏則返泖濱。每逢風日和美時,更泛釣舟,攜琴書,與名士隱流往來三泖、西湖、太湖間。紹莘一生幾完全過著頹廢的生活。所作以詞及散曲著名,有《花影集》五卷,《四庫總目》前三卷為曲,後二卷為詞,頗多哀思之音。

〖注:■①,遄,主代而,古“往”字。■②,衤+冀。(无读音)■③,耳+兮。(无读音)■④,虫+葛,俗“蜡”字。〗

卷三82.闺律

闺律 芙蓉外史 戏编

闺律小序

昔陈文简公作《妒律》比附精当,字挟风霜。设闺阁中尽能读此,不必食鸧鹒 之肉而妒疾全消矣。惟罗织太深,不为彼美少留余地,使周婆制礼,当不若是,昔人谓“妒极是情深”,真温柔乡阅历之语。彼闻诵《洛神赋》而自湛,因叹美而斫桃花树者,此种痴情深入骨髓,可笑亦可怜也。或男子日游狭邪,沉酣声色,娈童嬖妾,粲列成行。为之妻者,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漠焉不加喜戚于其心,妒则否矣,抑何情不相关乃尔耶?予反其意,作《闺律》若干条,于锦衾角枕之旁,寓读法悬书之意,所以保全男子一片婆心,非敢为胭脂虎傅翼,聊为薄情郎作炯鉴耳。道光乙已天孙渡河之夕、芙蓉外史识于眉月楼。

作《闺律》成自题绝句四首

判事何曾习五花,但凭游戏作生涯。

闺房解读申韩律,巾帼人人号法家。

公案新翻比附真,玉台明镜净无尘。

爰书一例归平允,应胜琴堂折狱人。

形影都归约法中,士师权畀绮罗丛。

一条柱杖双行烛,多少男儿在下风。

不妨制礼代周婆,议罚休嫌左袒多。

千古美人齐下拜,买丝争愿绣萧何。

闺律

吏律凡七条

一 、凡青楼女子,无论色艺若何,概不准来往。违者照官员私通外国例,杖一百,发外房门,充当苦差。

判曰:凤子寻芳,易入迷香之洞。鸨儿爱钞,轻抛买笑之钱。一登歌舞之场,遂陷风流之阵。章台柳任人攀折,大堤花惹尔颠狂。须防恶疾缠身,冉伯牛空歌《苤苡》。最恨穷途落魄,郑元和竟唱莲花。律以通寇之条,允当眠香之罪。杖惩既决,戈荷难宽。磨玷有期,赐环不吝。

一、凡男子有事出门,归家以日暮为限。逾时不至,照违限例治罪。若未经禀白,留宿他所,先杖八十,再问有无宿娼情弊,审实另拟。

判曰:花间短晷,盼尽金鸟。楼上寒更,烧残银蜡。妾向空闺待燕,郎如歧路亡羊。悔将羁锁轻开,遂使樊笼巧脱。试问红楼捉醉,何处追欢。且言翠被薰香,谁人伴寝。楚岫之间云暗度,秦台之明镜高悬。既贪良夜之游,合听公庭之谳。供如不实,法定加严。

一、凡遇闺人谴责,不得迁怒小鬟。违者照虐害平民例,笞八十,罚跪一炷香。

判曰:唾面自干,岂复有丈夫之气?翻羹不怒,亦断无宰相之怀。乃我方献其箴规,而彼反遭乎棰楚。秉性依然拗执,借题偏易发挥。身辱泥中,毕竟伊罗何罪。肉登儿上,岂容郎虐无辜。徒因逆耳之言,故作劘牙之势。薄惩不贷,长跪奚辞。

一、凡与闺人聚处,不得嗟声叹气,作种种不悦之色。违者照诽谤朝廷例,杖四十,罚独睡一个月。

判曰:红窥帘隙,初开蠲忿之花。绿满阶前,新种忘忧之草。大抵闺房之地,宜多欢乐之思。有何心事难言,惟见眉痕长皱。岂为莺啼燕语,恼乱情怀。无非楚馆秦楼,牵连愁绪。腹应暗诽,嫌侬拘禁之严。翼果能飞,任尔遨游之便。不须研鞫,徒饰虚辞。决十杖而示惩,请分床而各梦。

一、凡遇闺人责罚婢女,不准代为乞免。违者照属员请托上司例,杖四十,即以该婢应得之罪罪之。

判曰:摧花折柳,侬岂心甘。惜玉怜香,郎何情重。倘念娇肢费力,不妨代我挥拳。怎当怒气填胸,辄欲为伊缓颊。护身符巧为遮饰,覆盆冤转替呼号。毫无皮肉相连,何关痛痒。只觉心肠太软,惯发慈悲。乞宽解网之恩,恐有同衾之好。谅甘身代,难徇情私。饶舌可憎,扑臀非枉。

一、凡男子外间有事,不能陪侍闺人,一日须至闺中起居数次。违者照无故不朝参公座例,笞四十,拘禁内房一个月。

判曰:影隔罘罳,已等山遥水远。身逾闺闼,便同雁杳鱼沉。既违共食之常,兼失问安之礼。纵谈有客,难教鹦母呼君。独绣无人,只剩狸奴伴我。可惜香围翠幕,蜂惯离衙。缘何灯灺银红,燕才归垒。比拟朝参之失,允符吏议之公。加以拘挛,申明法度。

一、凡婢女分食糕果,不得从旁乞取。违者照簋簠不饬例,姑免笞责,罚银二两充公。

判曰:红梨白枣,羞分奴辈之甘。剩饼残糕,耻作乞儿之相。岂是清馋莫解,不禁流涎。并非异味难尝,也思染指。徒贪谑浪,愿食嗟来。虽饥渴之常情,亦风流之小过。倘使分羹示惠,易起黏花惹草之端。如其与愧蒙惭,定学紾臂牵衣之状。既官箴之有玷,宜阃法所难宽。刑杖姑饶,罚锾休缓。

户律凡六条

一、凡闺人遇事他出,或留婢女在家,看守房屋,不得乘机引诱。违者照抢夺良家妇女例,加一等,杖八十,枷号外房门一个月。

判曰:荆蛮跋扈,常存问鼎之心。阳虎猖狂,时作窃弓之想。徒以扞掫之密,难为寇盗之乘。乃侬因留以巡营,才可离夫戎帐。而郎已勇于挑战,竟思抉彼重关。事悔疏防,罪难曲贷。侵边有禁,那容函谷偷开。专阃独严,不许陈仓暗度。褫裈重责,囊木加刑。毋使息肩,庶期革面。

一、凡婢女在旁给使,不准语言戏谑,眉眼传情。违者照拐骗人口例,杖八十,罚跪一炷香,再听发落。

判曰:弄月嘲风,怪尔言多轻薄。撩花拨柳,禁他性不颠狂。惯来鹦鹉窗前,戏挽游语。怕向樱桃树下,密订私期。纵非有意留情,亦觉旁观不雅。莫谓偶然调笑,个男儿盛德无伤。须防从此缠绵,小鬼头春心亦动。剥肤自取,大杖难逃。屈膝谁怜,瓣香应奉。

一、凡亲戚年轻妇女往来,虽准其相见,然宜引嫌离坐,不得挨近身体,恣意谈笑,致生事端。违者照强娶有夫妇女未成例,杖八十,枷号外房门一个月。

判曰:朱鸟窗前,原不禁刘桢平视。青绫幛外,亦堪共道韫清谈。惟是礼别巾椸。岂可掎裳联袂。何况嫌多瓜李,那容浪谑狂言。虽然彼美坚贞,自切投梭之拒。只恐个人佻达,妄邀解佩之欢。随身未及周防,出语总嫌唐突。合褫衣而重责,并荷校以示惩。

一、凡闺人妆奁中物,如钗环钿钏搔头约指之类,概不许私自送人。违者照偷盗仓库例,拶一次,敲八十,原物追还。

判曰:镂凤雕龙,钿盒是定情之物。嵌珠点翠,簪环多赔嫁之资。倘逢沽酒留宾,金钗愿拔。那许借花献佛,彤管私贻。因为杂佩之投,来作大弓之窃。奁开碧玉,钱讶蚨飞。箱启翠云,杯疑羽化。探丸自得,只图挥霍之豪。胠箧偏工,岂任慢藏之咎。事同蚕食,律并鼠偷。聊示薄刑,责归原璧。

一、凡庭前杂莳花卉,只供闺人插戴,不许折赠邻家姊妹。违者照糜费钱粮例,拶一次,敲四十,原物追还,婢女传送并罪。

判曰:采兰赠芍,无非钻穴之媒。报李投桃,总是逾墙之渐。自会眉边染黛,何须锦上添花。任他淡淡梳妆,岂干卿事。要尔纷纷馈送,去助谁娇。思凭满苑芳菲,暗递隔墙消息。漫劳樨蝶,引来窥玉之人。拟托狂蜂,带去偷香之客。扑臀姑免,械指须严。春从镜里追回,罚比泥中加等。

一、凡男子需用箱笼中物件,须咨禀闺人,亲手检付,不得擅令婢女启钥。违者照亏空帑银例,笞八十,婢与同科。

判曰:巧瞒鹦母,偷开翡翠之笼。私唤丫环,轻启葳蕤之锁。不顾衣裳颠倒,任将箱笼腾翻。可知室有小君,取携甚便。莫谓家无长物,搜索何妨。青衣之侧媚堪憎,赤棒之严威何在。因援汉律,同糜内府之金。试问秦人,谁掌北门之管。虽非鼠窃,终觉狐疑。先责擅奴,次惩菊婢。

礼律凡七条

一、凡尼庵女观,不准借烧香为名,私行游玩。违者照奉行邪教例,杖六十,锁禁外房门一个月。至僧道寺院不问。

判曰:青豆房中,巧凿藏香之窟。黄花观内,私开行雨之场。名为剪发披缁,皈依清净。实则贪爱风月,引诱轻狂。只知弥勒龛深,不顾金刚杵猛。岂愿郎登莲界,惟防婿夺瑶光。佛门广大而能容,阃法森严而莫挽。蒲鞭既试,木索须关。如从释道往还,不在闺房例禁。但无留宿,概免深求。

一、凡外间妇女私赠表记,如荷包、手绢、香串等物,概不许携带入房。违者照士子怀挟入场例,杖八十,追赃入官。

判曰:酒边喝雉,赌来妙伎香囊。枕畔闻鸡,偷得佳人罗帕。缘订衾裯之好,遂邀琼玖之贻。贪看绣凤描龙,夸他心巧。受嗅零香断粉,惹尔魂迷。藏诸怀袖之间,已觉罪无可逭。拦入闺房之内,尤为法所难容。试援议置之条,允合科场之弊。宜加重杖,并索真赃。暂令小婢收藏,以备下人赏赐。

一、凡遇闺人训饬,当帖耳顺受,深自悔过,不许哓哓置辩。违者以鼓噪公堂例,笞一百,罚跪一炷香。

判曰:诲尔谆谆,不靳耳提面命。听余诺诺,还防口是心非。缘何舌竟翻澜,居然强项。不信头难点石,太觉顽皮。惟闻一派胡言,藐视三章约法。岂是无疵可索,侬故吹毛。须知有迹堪凭,郎难置喙。欲惩狡辨,姑予薄刑。曳近床头,痛加鞭背。更令泥辱,用肃堂规。

一、凡遇亲戚闲话,不许谈论闺人短处。违者照卑幼辱骂尊长例,杖四十,批颊八十,罚饮洗脸水一碗。

判曰:烁金口众,但凭人吐雌黄。护玉情深,当为侬分皂白。岂有同衾凤侣,反来止棘蝇谗。浪云:“性情乖张,心坚似石”。动谓:“容颜粗丑,眉远非山”。不嫌外客多疏,背谈可恨。即使细君有过,面刺何妨。居然娓娓堪听,不啻申申其詈。杖臀难宥,抉舌姑宽。应将靧面香汤,为尔湔肠妙药。休言脂腻,定要杯干。

一、凡男或因闺人约束过严,有意捏造旁人讥讪之辞,冀耸听闻。察出照妖言惑众例,笞六十,批颊四十,罚饲犬三日。

判曰:虿尾兴歌,要尔关心只甚。蛾眉见嫉,任他嚼舌何妨。乃因防范之严,故作招摇之语。术工捣鬼,志在吓人。岂真川溃难防,不容掩塞。纵使风闻是实,也合包荒。何来诡计多端,假说谤书盈箧。郎自启谗夫之口,侬宁受悍妇之名。罪合敲牙,刑先杖脊。罚供贱役,庶儆刁风。

一、凡遇闺人将有差遣,得不预先躲匿。违者照临场规避例,笞八十,罚跪一炷香。

判曰:叠被铺床,自有丫头服事。煎茶换水,敢令夫子当差。偶然对镜盘云,花须尔戴。或者开帘拜月,香要郎烧。无非权当娇鬟,不算轻劳贵手。岂意狡同兔脱,翻嫌驱使之烦。居然巧比鱼潜,预作迷藏之计。不甘供役,偏爱偷闲。例以校士规条,无异临场丐免。竹刑宜服,鞠跽从宽。

一、凡遇闺人对镜理妆,须在旁手进钗梳,不得与小鬟从背后扮作鬼脸。违者照朝贺失仪例,杖四十,罚倒洗脸水两个月。

判曰:笔尖染黛,画眉争羡张郎。奁角凝香,碾粉曾传箫史。只要多情之夫婿,便留佳话闺房。乃毫无玩爱之心,反而作挪揄之状。似谓鬟非堕马,何须贴翠涂黄。定嫌貌愧沈鱼,不配淡妆浓抹。妄议绿窗之梳洗,致干鸟府之纠弹。有忝朝仪,须绳阃律。官刑罔贷,婢役速供。

兵律凡九条

一、凡男子未曾禀命,私自买妾,别置房屋,潜往食宿。察出,照谋反叛逆已成例,杖一百,夹一次,发灶下婢为奴,永不许入房,妾发官卖,房屋器具衣饰等物,查抄入官,知情不举者坐。

判曰:握雨携云,别筑藏娇之馆。偎红倚翠,新翻得宝之歌。暗将桃叶迎来,偷把珍珠量去。鸳帏密拥,忍抛并蒂之莲。兔窟潜营,巧护旁生之蔗。黑心符谁能遣此,白头吟于汝安乎?纵云买妾无妨,娶何不告。可识停妻有罪,法更难容。须服上刑,痛惩大逆。即交爨婢,俾作钳奴。既无伉俪之情,宜绝绸缪之爱。杨枝立遣,瓜蔓全抄。根究加严,株连并逮。

一、凡男子有事他适,先至闺中禀白,不准私自出门。违者照武弁擅离汛地例,笞四十,严加审讯。若与妇女有约,乘间窃往,再杖八十,锁禁外房门一个月。

判曰:柳巷花街,固非君等遨游之地。茶寮酒肆,亦岂文人征逐之场。只贪微服而行,不告当官之假。寻尔来纵去迹,累侬挂肚牵肠。先予薄惩,更加严鞫。可是玉扉轻叩,潜为花底之游。或因金锁偷开,巧赴桑中之约。非西曲之名倡暗诱,即东邻之美女私招。供状既真,爰书立判。朱签再掣,黑索牢栓。

一、凡婢女年已及笄,应听闺人远嫁,不得从中牵制。违者照阻挠军务例,杖六十,婢仍遣。

判曰:怀春有女,刚逢嫁杏之期。独处无郎,将及摽梅之候。只合售同玉衔,倩彼雉媒。岂宜秘共珍藏,迟他鸳偶。侬方申结缡之诫,尔偏存留带之思。倘非欲炙涎流,何因越俎。不是看花眼热,那用遮阑。分明意在偷欢,遂致事多掣肘。杖宜立决,法不容挠。速遣催妆,毋劳妄想。

一、凡闺中情事,不得与外人谈论。违者照泄漏军情例,批颊八十,罚倒脚盆水十次。

判曰:闺房之事,有甚画眉。床第之言,何堪逾阈。徒以供人谐谑,遂同笑柄谈来。居然卖尔风流,不碍和盘托出。博得哄堂大噱,争禁满座倾听。细摹雨意云情,郎颜太厚。尽吐花盟月誓,妾面增羞。爰征拟罪之条,恰合漏师之例。扑臀姑恕,批颊难饶。试倾豆寇之汤,俾识莲花之味。

一、凡遇闺人访问外间情事,须据实供吐,不准隐瞒。违者照地方官讳盗例,杖四十,再讯。

判曰:女子善怀,难免寻踪问迹。男儿薄行,须防窃玉偷香。然来温峤之犀,形原莫遁。照出秦宫之镜,胆亦应寒。乃不将实事招承,而反用虚言搪塞。非比捕风捉影,那容露尾藏头。虽然自己含羞,终当告我。岂有外人可道,偏要瞒侬。既图掩饰之工,须下榜棰之令。事宜根究,语莫支吾。务得真情,期成信谳。

一、凡男子差遣婢女,须先向闺人禀明何事,何往,方准出门。违者照擅调官军例,笞六十,再问有无潜往所处馈送物件,传递消息等弊,审实另拟。该婢不即首告,私自奉行,并罪。

判曰:威原独擅,私藏阃内之符。令岂自公,谁击军中之鼓。不谓无端之差调,反为有意之隐瞒。岂欲请命而无从,遂至甘心于获咎。应是报琼贻玖,暗通黄犬之书。或因密约幽期,藉作青鸾之使。重加榜掠,速即招供。彼非恃为腹心,焉肯效其臂指。即无受贿,亦是献勤。并制官刑,俾知闺禁。

一、凡闺人委办事件,立即奉行,不得迁延观望。违者照违误军机例,笞四十,事仍发。

判曰:下璇闺之将令,严若雷霆。发香阁之兵符,急于星火。传命比邮签之速,克期防羽檄之迟。是宜踊跃以趋公,岂得因循而误事。何用瞻前顾后,徒存玩法之思。依然阳奉阴违,显蹈失机之咎。既干军政,应隶刑书。须遵帷幄之谋,莫待桁杨之至。速图后效,以赎前愆。

一、凡闺人遇事他出,将次回家,须在门首恭侯,不得远离。违者照迟误驿站例,笞四十,罚煎茶三夜。

判曰:香飘翠幰,乘来油壁之车。影艳红窗,迎到沙棠之楫。微遮金扇,生怕人看。低揭珠帘,应闻郎笑。岂是重门寂寂,徒劳犬吠花阴。缘何深院沉沉,但听鹦呼架畔。殊失趋承之节,应干疏慢之愆。究从何处陶情,不甘久待。试问今宵挽颈,可要双眠。姑予轻笙,罚司香茗。欲寻鸳梦,须进龙团。

一、凡遇闺人灯下针黹,须在旁陪伴说笑,不得托故先睡。违者照营务废弛例,笞四十,罚独睡一个月,有病免究。

判曰:铜荷小剔,红摇一穗之灯。绣谱闲翻,彩杂五纹之线。倘肯同消良夜,何妨伴我读书。纵教闲坐深更,也合迟侬就枕。岂是宿醒未解,不禁倦态难支。先登行雨之峰,身倩谁伴。孤拥薰香之被,梦亦何甘。试听寒漏声遥,不顾空房胆怯。宜加惩创,以醒瞢腾。既贪永夕之安,且识独眠之况。如逢小极,合示优容。

刑律凡七条

一、凡闺人年不过四十以上,不准起意蓄妾。违者照图谋不轨例,杖一百,徒半年。期满释回,再听发落。

判曰:白傅之买樊素,已在暮年。坡公之纳朝云,亦非壮岁。大抵比房之置,恒为暖老之谋。乃今则妾尚朱颜,采葑竟遗下体。郎犹青鬓,贪花莫禁狂怀。妄思取媚争妍,只是喜新厌故。逆端既兆,春秋严诛意之条。香梦徒萦,帷幄重诘奸之任。宜惩官杖,俾隶鬼薪。伫待及瓜,再归司李。

一、凡婢女年过十四以上,男子不得入其卧房。违者照夤夜入人家非奸即盗例,仗八十,枷号一个月。若系该婢勾引,依律减一等,婢发官卖。

判曰:颠狂粉蝶,只防深入花丛。隐现金鳞,偏爱潜藏水底。彼已及破瓜之岁,尔或存啖蔗之心。须知贱列青衣,承恩最易。莫谓近连朱闼,越境无嫌。棒喝先施,枷惩不贷。或者态工狐媚,妄夸西子之颦。因而语学莺偷,思擅东君之宠。郎宜末减,婢定难容。速倩蜂媒,售充鱼媵。

一、凡娈童兔客,以及年少优伶,概不准交接。违者照结纳匪类例,杖一百,罚倒马桶一个月,与文人往来,听。

判曰:花阴解佩,私邀断袖之欢。席畔飞觥,遽密分桃之爱。别有兔园可入,居然鸟道能攀。洞许寻源,不顾阴阳颠倒。战夸背水,任教云雨掀翻。只因恋彼后庭,遂至虚侬前席。事同胯辱,罪合肉刑。既喜纳污,宜令涤厕。倘使交来文字,提尘谈诗。不妨款以壶浆,杀鸡为黍。无庸鼓瑟,速遣调羹。

一、凡外间使令,皆用苍头,不得私蓄俊仆。违者无论有无情弊,俱照鸡奸例,杖八十,枷号一个月,该仆逐出。

判曰:忍笞不去,难求颍士之收。饮水偏甘,谁似子渊之仆。只要履箱解捧,垢面何妨。但期诗料能驮,蓬头亦可。只是寻常之役,何须婉娈之僮。分明爱彼卯宫,遂欲藏诸甲帐。薰香婢周防有我,免尔探花。读书堂照顾无人,任伊钻李。既贪乌合,须置象刑。先挞尻轮,次加颈木。乱风必儆,祸水速除。

一、凡婢女传送茶汤,不得牵拽衣袖,梭扼手腕。违者照强奸良家妇女例,杖八十,罚楼板上睡十夜。

判曰:不是临歧执别,何须揽子之祛。并非拯溺从权,岂得援人以手。私递双眉之语,阴图一握之欢。婢子情多,定必随郎宛转。女儿肤好,岂容任尔摩挲。但教低捧金瓯,非供调笑。倘使频沾玉体,难免横陈。因萌染指之思,致取剥肤之痛。休嫌席地,不准同床。

一、凡交游聚处,不许谈论他家妇女姿色及一切秽亵之事。违者照诬告平民例,批颊四十。与谈之人立即逐出,永不许往来。

判曰:手挥尘尾,居然自诩风流。目艳惊鸿,辄欲共评月旦。妄议瘦肥之态,兼工淫亵之辞。言之若甚快心,闻者皆将掩耳。修肩广额,徒供谐谑之资。断雨零云,总属荒唐之语。君偏乐道,侬已私听。事涉闺帏,罪同诬蔑。姑从宽典,仅置薄刑。宜严逐客之条,永著绝交之令。

一、凡遇闺人卧病,须终日在房料理汤药,并听使唤,不得托故躲匿。违者照罪人逃亡例,杖四十,锁禁内房,候病起释放。

判曰:禁寒惜暖,全凭熨体之人。丸药和羹,较胜粗心之婢。欲识恩情之重,但看疾疢之时。如其怜我呻吟,当必为侬憔悴。岂意潜藏阃外,不管医来。翻因宛转床头,巧从郎便。匿迹只图安逸,捧心谁替摩挲。任教顣额颦眉,蒺藜久困。忍使呼浆索茗,鹦鹉空应。刑象难逃,圈豚立禁。待离鸳枕,始赦鸡竿。

工律凡四条

一、凡闺人遇事他出,房中扃锁箱柜,不准私自开动。违者照侵蚀公项例,拶一次,敲四十,再问有无偷盗情弊,依律重拟。

判曰:守藏人虚,空有鱼键之设。洞垣术巧,忽来狗盗之谋。或因情急呼卢,思偷凤钏。岂是计图换酒,故索鹴裘。漫为荩箧之搜,竟等严关之夺。私开金钥,撩乱衫裙。重检香奁,抛零环钿。作贼断无空过,得赃那许终瞒。仅施敲扑之威,未蔽穿窬之罪。再从严讯,冀获真情。

一、凡闺人委辨物件,须挑选上等精细之物充用,不得以低烂不堪者塞责。违者照承办工程不力例,笞四十,发回另办。

判曰:翠钿珠环,只怕炉工欠巧。杏衫蓉带,总宜花样翻新。虽然粗蠢容颜,无须爱好。争奈娇痴心性,偏欲争高。缘何闺阁之需,必较锱铢之值。不是侬贪钱费,须知佛要金装。鬓添时式之钗,人因增媚。身曳旧裁之锦,郎亦无光。加以鞭笞,破其悭吝。再令适市,勿惜倾囊。

一、凡闺人给予物件,如荷囊绣带等类,不许私自送人。违者照盗卖官物例,杖四十,原物追缴,给过之物,一并夺还。

判曰:新挑锦线,绣成五彩之囊。巧度金鉴,刺就百花之带。中有同心之缕,暗藏比翼之思。只宜密系郎腰,岂得轻抛人手。捐同珮玦,徒为敝屣之遗。投并瓜桃,竟作弁髦之弃。传观尚可,脱赠奚甘。倘非索自丁娘,定必贻之子国。唾绒犹剩,枉教工费春纤。佩韘何存,不仅威收夏楚。须严杖比,务使珠还。

一、凡婢女衣裙鞋膝及簪环等物,俱凭闺人赏给,男子不得私制擅与。违者照擅自造作例,杖六十,追赃入官。

判曰:操来箕帚,何须体被罗裳。捧到盘匜,不配额安花钿。只要衣衫无垢,乌容环瑱生光。乃侬方高德曜之风,不嫌粗服。而郎岂有石崇之富,故遣华妆。分明爱彼丽娇,因欲投之香饵。倘更施其膏沐,直将宠以专房。法必防微,惩宜从重。仍令返朴,毋许诲淫。

83.续艳体重连珠

续艳体连珠

(明)沈宜修 撰

盖闻远山有黛,卓文君擅此风流。彩笔生花,张京兆引为乐事。是以纤如新月,不能描其影。曲似弯弓,可以折其弦。

盖闻将军之号,乃喻其大。美人之容,实惊其艳。是以新柳之青垂垂,春风谁识。双凤之丹点点,秋水何长。

盖闻楚宫饿死,因婀娜之难求。沈郎瘦时,知飘遥之有托。是以邯郸学步,此后无人。金谷衔杯,怜卿独我。

盖闻白绫三尺,玉笋枝枝。金莲一双,沉香步步。是以回风曲罢,窅娘真是可儿。凌云态浓,飞燕呼为仙子。

粉奁

盖闻飘零致感,蝶翅飞来。涂饰何多,燕支湿处。是以何郎掩袖,不妨重数秦台。虢国扫眉,何必徒讥臣里。

镜台

盖闻光能照胆,一毫不逃其形。影每羞鸾,六宫辄悲无色。是以乐昌巧合,可以慰其流离。温峤深缘,可以结其痴想。

玉钗

盖闻遍结同心,频劳罗带。惊成折股,本是花枝。是以剔开红焰,飞蛾之救能传。贴上香钿,金凤之声欲坠。

金环

盖闻宝石垂金,风前玉立。明珠成串,月下人来。是以照见银灯,却等璜琮之价。听残夜漏,错疑骅骝之镳。

真珠兜

盖闻龙山风起,飘飘如仙。沧海波深,处处是宝。是以驴背访梅,名士与美人并重。蚌胎得月,闲愁与离恨同量。

金烟袋

盖闻紫玉何归,离魂天上。层台高筑,流水人间。是以术传吐火,考其源得自西方。异可辟寒,售其值却同连璧。

雕毛扇

盖闻新秋风到,何处迎凉。曲槛人归,频呼拾翠。是以纨扇见捐,班姬之辞太苦。风尘能出,谢传之望犹浓。

花露水

盖闻荷叶田田,香能彻骨。罗衣薄薄,冷太欺人。是以龙脑成灰,休唤海棠睡起。鲛人有泪,空随铜狄同流。

【附录】

沈宜修

字宛君,江苏吴江人,叶绍袁妻,居平湖冯氏耘庐。工山水,事姑以孝,佐肴之余,惟事楮墨。有画山水扇并自题诗。生三女,皆貌艳能诗。後以三女小鸾(一六一六-一六三二)长女统统相继死,宜修痛之旋卒。

84.胜朝彤史拾遗记

胜朝彤史拾遗记 卷一

(清)萧山毛奇龄大可 著

彤史者,后宫女官名也。其制:选良家女子之知书者充之,使之记宫闱起居及内廷燕亵之事,用示劝戒。而惜其书不外传,予幼时,得先子石阡府君教授所藏《宫闱记闻》一卷,自洪武至万历,凡十三朝,可谓小备,虽所阙亦无几。第载事未确,其文不雅驯。予承乏为史官,值修《明史》,常阄题起草,得顺、成、弘、正四朝《后妃列传》。因历探中秘,以为必有异闻畸事,可补疏略。而遍搜史宬,但得详册封年时,及后妃崩薨、丧葬诸礼节,而他无所有。乃不得己,仍取外史所记,与实录稍不符者,草成应之。而拾其余剩,归而杂之先子之所藏,复为斯篇。大抵事取可验,宁阙勿备,谓之“拾遗”。既无彤史,称“彤史”者,曰非史官之正史焉。

〖太祖朝 洪武〗

孝慈高皇后马氏,宿州徐王马公女也。马之先有宋太保默者,家于宿之新丰里,(一作闵子卿新丰里)数传及公,以赀豪里中,善施而贫。元至顺间,其母郑媪生后,卒。公***避仇,投所好友定远郭子兴,以后托焉。会江淮乱,子兴起兵据濠州,太祖在军中。子兴妻张氏,奇太祖,力劝子兴妻太祖以后。曰:“是人有异相非常,当藉此收之,且马公不可负也。”子兴以为然,遂赘太祖于其家。独子兴子三,与太祖不相能,数数构太祖,间以他事幽太祖别室,绝口食。后窃怀铛底饲之,值烝饝饠热,后乘热窃其一,怀之薄乳傍,乳为之糜。幸张氏怜后意,皇急阴解之(原评曰:“阴解”不属上一节,然急接此句,又急接下一段,则与后册后谕言照映。警切)。时诸军四出多卤献,独太祖无有,子兴怒。后密丐张氏婉转,且以枣脯荐子兴,子兴置不问。后善承人意,而知书精女红。太祖每出军,一切军状皆属后。籍簿井井,虽逾时询之不少遗。暇即率诸校妻缝纫衣裲,以备不给。至太祖渡江,后多智,恐元兵蹑其后,必相隔。不俟太祖命,急率诸校妻过太平,止繁昌陈迪家。而元兵果扼渡如后虑,后遂于迪家生皇长子焉。时吴汉接境,战无虚日。后时时赞太祖规画,尝谓太祖曰:“定天下在得人心,人心者,天下之本也。”又曰:“用兵焉能不***,但不嗜***,则杀亦罕也。”太祖深然之。

洪武元年,上即皇帝位,册后。既册,谓群臣曰:“昔光武受命,尝回思滹沱麦饭以劳冯异。唐德长孙后,以其能周旋于隐太子构隟之间。今皇后同朕起布衣,阅历忧患,每不惮灼肌体怀热食饲朕,此不止麦饭也。至郭氏猜嫌,几罹不测,后卒能多方弥缝,以脱朕于难,其与长孙之周旋险易何等。语曰:'妻者,齐也’。又曰:'家贫思贤妻’。非后德齐一,安有今日?其敢以富贵忘贫贱哉。”群臣呼万岁,既而语后,后曰:“妾闻夫妇相保易,君臣相保难。陛下不忘妾,妾愿陛下尤不忘群臣百姓。”(原评曰:一段虽似《冯异传》,然文气直逼《西京》,与《后汉》稍异。)乃追封马公为徐王,郑媪为夫人,以无嗣,且不得公媪死所,乃瘗衮冕,置冢户,立庙新丰里,后岁时飨祀哀焉。

清江范孺人者,习女史,后令说古今贤后事,至窦太后,后曰:“黄老者何教?而太后好之。”曰:“黄老者,清静无所为,不必为仁义,而民自孝慈,是其教也。”后曰:“孝慈即仁义也。世有舍仁义为孝慈者哉。”左右诸嫔,有以明德马后比后者,后曰:“吾安所及之,亦效之耳。”第后性本俭,尝命练故织为衾褥,以赐贫民,缉裁余缯帛及织工治丝有荒类者,纂集为衣帔,以赐诸王公主。身御瀚濯久纰不即易,曰:“此弋绨遣法也。周王之国,遣慈母江贵妃从(一作孙贵妃),赐以己取御纰衣一、杖一,曰:'王有过,则披衣杖之,即违驰以闻。’”岁灾,六宫皆蔬食,请上赈恤,上许之。后曰:“储备之不先,以致有此。夫赈以恤其后,不如储之备于先为有要也。”上深然其言。上意气豪略,威福多不测,后顺事承指,每从容开导,其所补救,有为外廷所未知者。

先是参军郭景祥总制和州,或言景祥子不孝,尝持槊趣景祥,上曰:“若此,当诛之。”后从容曰:“妾闻景祥止一子,独子者,必骄情也。然亦安至是,且陛下杀一人而遽至绝人之后,此非细也。毋亦廉而后杀之。”及廉之,果不实。上曰:“微后言,几误斩郭氏祀矣。”

李文忠守严州,上听杨宪言,欲召改为扬州守。后曰:“文忠贤,其行信于人,改则失人心。且敌方压境,守将未易动也。”上然之,文忠遂克杭州。

春坊李希颜,为诸王授经,击王额以管。上怒甚,后解之曰:“几有使制锦而恶其翦者。夫曲谨,妇寺之爱也,而以责师傅可乎?”宋濂以学士归里,坐孙罪被逮将刑,后念其有师傅功,急进曰:“宋学士家居,岂知情者。妾闻里塾延一师,尚终身敬卫之,况官家乎?”上曰:“此非汝所知也。”会后侍上食,举七向铏鼎,潸然而却。上问故,后曰:“妾痛宋学士之刑,而欲为诸儿服心丧也。”上闻,投箸起,明日赦濂,改安置茂州。

吴兴民沈秀,赀富侔国,曾为上犒军,而筑都城三之一。上忌,欲诛之,后谏曰:“妾闻法也者,所以诛不法也,非所以诛不祥。民富侔国,民自不祥尔。夫不祥之民,天灾有之,于国法何预焉。”乃释秀戌云南。尝令死囚筑都城赎刑,后曰:“以役赎死,仁也。然以久瘐之囚,而重之力役,得微仍以役死乎?”上为罢其役,释之。

后慈爱性成,而尤持大体,尝曰:“施恩必使遍,然推之有差等也。今民间众庶,固多艰难,独念京朝官,去井里,挈妻子僮仆,奔走事上,而俸入有限,反多遍谪,差禄之谓何?”乃劝帝厚日给,别赐诸饔钱,且请太学生之携妻室者,置家粮,名“红板仓粮”皆后恩也。

后细务必亲,既贵,尤自主馈事。近臣及奏事官,朝罢必会食,后每取尝之。即不旨,必为上言责光禄卿。至御膳日上,后必省祝,宫人请自重,后曰:“事夫亲馈食,礼也,且上性严急,万一偶失饪,吾得承之,汝辈堪此耶。”他日羹寒,上翻羹污后衣,后令燂再进,他无所责。

上尝怒宫人,后亦怒,令付宫正司治罪,上稍解。问后曰:“不自责,付宫人,何也?”后曰:“妾闻赏罚惟公,足以服人,故明主不以喜怒加刑赏。当陛下怒时,恐有觭重,付宫正则酌之矣。即陛下论罪人,亦有司者治之耳。”上曰:“尔怒,何也?”后曰:“妾之怒,所以解陛下怒也。”

后初知书,及贵,益好学,尝谓上曰:“法屡更必弊,法弊则奸生。民数扰必困,民困则乱生。”上曰:“至哉,言也。”命女史书之册。尝俘元宝玉至,陈于廷,后阳认之,曰:“元有是,何以失之?意者,此非宝与?”上曰:“朕知之矣。后多学,必谓珠玉非宝,惟善为宝也。”后拜曰:“如陛下言。”(原评曰:“不以为讽谏,而以为炫弄多学”一语,不可删去。)

洪武十五年八月,后疾,群臣请祷医,后曰:“生死,命也,祷医何益。且医一不效,或致录医,是重吾过也。”上问:“有言乎?”曰:“陛下与妾起布衣,藉陛下神圣,得贵为母后,足矣,复何言。所愿言者,惟陛下求贤人纳谠谏而已。”是月丙戌,崩,年五十一。上悲悼,终身不再立后。九月葬孝陵(葬日各不同,故不录)。以成穆孙贵妃、永贵妃、江贵妃祔,越日,祔太庙。逾年,宫人思之,作歌曰:

我后圣慈,化行家邦。

抚我育我,怀德难忘。

怀德难忘,于万斯年。

泌彼下泉,悠悠苍天。

后生懿文太子标、秦王樉、晋王棡、成祖文皇帝燕王棣、宁国、安庆两公主。初谥曰“孝慈皇后”。永乐元年,上尊谥曰“孝慈昭宪至仁文德承天顺圣高皇后。”嘉靖十七年,复上尊谥曰“孝慈贞化哲顺仁徽成天育圣高皇后。”

初,后生成祖,有龙见于寝。尝梦微时野归,遇贼皆红冠追之,成祖以马进,扶后执鞚,贼见成祖皆避去。后以故钟爱之,然勿言所梦。及上厌太子柔弱,曰:“非继体也。”后始以梦告,仍戒勿泄,而其后卒有靖难之事。

贵妃孙氏,陈州人,父和卿,以仕元,偕妻晁氏至常州家焉。元末兵乱,妃父母相继死,独长兄瑛,有材干,辞家远游,久未归。妃年十三,随其次兄璠,避兵江都。将以次北还,而江都城陷,璠又死。元帅马世熊妻,得妃育为女,年十八,未字也。上求有容德者纳宫中,人或以妃告,及按,果然,遂纳之。妃敏慧端丽,而娴礼法,言动皆中矩。高后尝谓上曰:“古贤女也。”妃痛无外家,间一请上,求兄瑛所在。久之,得瑛,官参省。上即位,册贵妃,位冠诸妃上。妃佐高后相六宫事,高后以慈,妃以法,皆相济得治。洪武七年九月癸未(一作庚寅)薨,年三十二。上震悼,赐谥“成穆。”妃无子,只生四女。上命燕王棣主其丧,服慈母三年,皇太子诸王皆朞,并敕词臣撰《孝慈录》。凡庶子为生母服三年,众子为庶母皆朞,推妃恩也。时命有司营厝于朝阳门外,褚冈之原,赐兄瑛田租以供岁祀,而其后祔高后陵。

郭宁妃,临淮郭山甫女也。山甫善相人,上龙潜时,尝游临淮,过山甫家,山甫自外至,见上大惊,急呼内治馔。治毕,夫妇捧匕箸,侍上饮,笑语甚欢。中酒,阖外户跽曰:“公非常人也,自爱。尝言钟离有王者气,当在公矣。”上去,山甫谓诸子:“若曹皆田舍郎耳,而有封侯之相。吾初疑之,今始知以是也。”(原评曰:此等形写在史公《高纪》之上。)乃遣其二子从龙渡江,而亲饰妃纳一室,侍孝慈皇后行间。洪武三年,封宁妃。孝慈崩,妃摄六宫事,称皇宁妃。生一子,名檀,封鲁王。上甚念山甫,及妃贵而山甫已死。乃累赠山甫为营国公,二子皆以开国勋封侯。如山甫言,长子兴,巩昌侯。次英,武定侯。

皇淑妃李氏,寿州人,其父杰。当洪武初,曾以广武卫指插北征,战而死。十七年九月,册淑妃,以高皇后服阕,不立后,进为皇淑妃,摄六宫事。

郭惠妃者,滁阳王长子郭大舍女。滁阳生三子,皆非命死,独大舍遗一女,封惠妃。人有相郭氏宅者曰:“宅有女,当大贵。”初恶其言,至是验。徐王托孝慈于滁阳,滁阳育之,亦郭氏女也。妃生蜀王、豫王、谷王及汝阳、永嘉二公主,豫王即代王。

胡妃,临淮人,父显,以世开国功袭定辽都指挥同知,进都督,既而改武昌护卫。妃生一子,名桢,封楚王。

〖建文帝朝〗

孝康皇后常氏,懿文皇太子妃,开平王遇春女也。洪武四年,册为皇太子妃,既而有疾薨。太祖哀之,为辍朝三日。高后素服临,谥曰“懿敬”。建文元年,追尊懿文皇太子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遂尊妃为孝康皇后。永乐改元,复降称懿敬皇太子妃,祔懿文陵。其后嘉靖二十年,孝宗张皇后崩,廷臣议尊谥,有以孝康进者,或曰:“此兴宗皇后谥也。”世宗曰:“兴宗既降尊,袭之何害。”遂谥“孝康”,盖世宗有微意云。

建文太后吕氏,寿州人。洪武十一年,册为皇太子继妃。国初有吕本,曾仕元为总管府,已而归顺,官吏部尚书,出为都转运盐使,是其父也。妃生虞怀王雄英及建文皇帝、吴王允熥、衡王允熞、徐王允■⑴。建文元年,尊妃为皇太后。靖难兵至金川门,遣人迎太后。太后至军中,成祖再拜,自陈不得已起兵之情,太后无一言慰劳而返。及返,未至宫,宫中火起。遂于是年七月,随幼子允■⑴,居懿文陵。永乐改元,革太后号,复称皇嫂、皇太子妃。

建文皇后马氏,光禄少卿马全女。洪武二十八年十月,册后为皇太孙妃。建文改元,立为后。生二子,文煃、文烓。靖难兵入城,而后崩于火,闻者哀焉。

〖成祖朝 永乐〗

徐皇后,成祖后也。武宁王徐达以张夫人妒,太祖为之娶谢氏。生后而贤,幼时诵书史,一过不忘,人称“女诸生”。然缜慎不狎猎,每观书,得一善事,必一再思曰:“奈何效之。”太祖闻其贤,亲召达,乞聘为燕王妃。洪武九年正月授封册。高皇后深爱之,曰:“真吾妇也。”燕王之国,后理王宫政,甚治,乃以居高皇后丧,断酒肉三年,每语及高皇后辄流涕。成祖问后:“高皇后遗言多可诵,顾何言最要,后能举之乎?”后一一举之,无所遗。靖难兵起,后留与世子居守。李景隆攻城,城几陷,后亲率诸将校妻擐甲登陴,挟矢石御之,敌遂以却。洪武三十五年,上即皇帝位,乃以十一月壬辰册皇后。

后明于治理,每言“南北兵争久,民敝宜急休息。”而上方用人,稍稍以新旧为间,后力为解释。有曰:“伊吕宫散,即胜朝犹用之,况太祖所遗者乎?”(原评曰:此学问语,惜以成祖之英敏而反不及此。)后弟增寿,当建文时,曾以国情输之上,而建文君诛之。至是议赠爵,后不可。上曰:“后欲为汉明德耶,顾今岂以外戚故封之。”竟封定国公,而命其子景昌袭其爵。命下始告后,后不谢,曰:“非妾志也。”曾册皇太子,及汉、赵二王,后以为太子仁,不可忝主器。而二王不驯,劝选宫僚,且请仍用廷臣兼署之,曰:“一则任使,一则疑隙不生,此高皇帝善制,此宜万世永遵者。”

尝问陛下:“所与共治者何也。”上曰:“六卿理政务,翰林职论思,皆是也。”后曰:“请得悉召诸命妇观之。”上许诺,及召入遍观,喜甚,各赐以冠服钞币,且谕之曰:“凡妇相夫,岂止衣服馈食云尔,必将有德行之助焉。古公侯夫人,及大夫士之妻,其能助成夫德,载诸简牍夥矣。今上所共理者,六卿、翰林之臣也。尔诸命妇,讵无所以赞于内者。夫百姓安则国家安,国家安则君臣夫妇皆安,此所当共勉者也。且夫朋友之言,有从有违。夫妇之言,婉而易入,尔其思之。”又召翰林学士解缙、黄淮、胡广、胡俨、杨荣、杨士奇、金幼孜妻,见柔德殿,各赐劝勉,且赏赉甚至。

后尝辑《女宪》、《女诫》诸书,采其要者,作《内训》二十篇。曰德性,曰修身,曰慎言,曰谨行,曰勤励,曰儆戒,曰节险,曰积善,曰迁善,曰崇圣,曰景贤范,曰事父母,曰事君,曰事舅姑,曰奉祭祀,曰母仪,曰睦亲,曰慈幼,曰逮下,曰待外戚。又纂古嘉言善行汇一编,名《劝善书》,颁行天下。

永乐五年七月,后疾,上临问,后以“求贤才,明邪正,厚宗室,抑外戚”为请,上纳之。既而谓皇太子曰:“往者靖难时,诸从征妇之居留者,皆为我授兵婴城捍敌,往往扯衿缠,沥粉汗,每愧无以谢之。闻上将北巡,吾欲于此时为追请恩泽,今不逮矣。”又曰:“积善如登山,久必高。积恶如穿坎,久必陷。”乙未崩,年四十有六。后生仁宗,及汉庶人高煦、赵王燧,永安、永平、安成、咸宁四公主。上恸曰:“吾从此不得闻善言矣。”乃为后荐大斋于灵谷、天禧二寺,听群臣致祭,光禄卿营斋事惟谨。十月甲午,册谥曰“仁孝皇后”。七年,葬天寿山,升祔太庙。二十二年,仁宗即位,改葬长陵,上尊谥曰“仁孝慈懿诚明庄献配天齐圣文皇后。”

昭献王贵妃,苏州人也,随父宦在京。永乐初,选择良家女,妃入宫,册为昭容。时宫中上下多朔产,略少委曲。独妃具才德,能从容婉娩以行其意,以故妃佐理宫政称惬伏,仁孝爱之。永乐七年,仁孝服阕,进贵妃,上自仁孝崩后,在宫多任性,间或躁怒,宫人皆惴惴惧。妃特辗转调护,徐俟意解。自皇太子、亲王、公主以下,皆重赖焉。十八年七月丙子,以疾薨。上震悼,为辍朝五日,赐祭谥“照献贵妃”。命礼臣考高皇帝成穆贵妃故事,一视其丧葬,以宠恤之。

权妃者,朝鲜人。永乐七年五月,朝鲜贡女充掖庭,妃随众女入。上见妃色白而质复秾粹,问其技,出所携玉琯吹之,窈眇多远音。上大悦,骤拔妃出众女上。逾月,册贤妃,授妃父永均为光禄卿。八年十月,妃侍上北征,凯还而疾,至临城,曰:“不能复侍上矣。”遂薨。上哀悼,亲赐祭,谥曰“恭献”,命厝其柩于泽县,敕县官守之。时朝鲜所贡女,其见具位号者,复有任顺妃、李昭仪、吕婕妤、崔美人四人,皆命其父为京朝官。顺妃父添年,为鸿胪寺乡,昭仪父文,婕妤父贵真,为光禄少卿,美人父得霖,为鸿胪少卿。其后,永均以宣德(一作洪熙)中卒。讣闻,上仰推先泽,遣中官赐祭。赐其家白金二百两,文帛表里有差。

卷四85.胜朝彤史拾遗记

胜朝彤史拾遗记 卷二

(清)萧山毛奇龄大可 著

〖仁宗朝 洪熙〗

仁宗皇后张氏,河南永城张麒女也。麒由兵马指挥使封彭城伯,生二子,一女,即后也。后以洪武二十六年,册燕世子妃。永乐二年四月,改册为皇太子妃。时仁宗体肥,腰腹经数围而■⑵膗。上命与诸王驰马,仁宗辞不能。上大恚,命有司减仁宗膳,仁宗危甚。会上令监国,二王播流言中之,几易储。后内宽仁宗,而外事成祖及仁孝皇后甚谨,重得仁孝心。仁孝每言于成祖,成祖亦意解。尝曲宴内苑,仁宗侍成祖,见仁宗色变,唾而詈。移时,指后曰:“此佳归,他日当承我家,脱微此,废尔久矣。”后起,顿首谢。顷之,忽失后所在。上怪,使觅后,则后方亲入宫庖,手汤饼出荐。上且感且喜,顾仁孝。(原评曰:三字人所忽,此段传神全在此三字。)仁孝为慰劳泣下,乃呼仁宗及后前剧饮尽欢乃罢。由是太子得不易。

永乐二十二年十月,仁宗既即位,命英国公张辅持节册皇后。明年仁宗崩,宣宗立,尊为皇太后。凡军国大事,悉上皇太后参决。皇太后亦每事谘询,不敢以听政自居,擅外廷议。

方是时,海内太平,上入奉起居,出侍游宴,四方贡献,虽瓜果微物,亦必先上皇太后,然后尝食,两宫慈孝闻天下。宣德三年,太后游西苑,上亲掖舆,皇后皇妃皆从行。泛舟登万岁山,上捧觞上寿,献诗颂太后。太后亦赐觞,谕上以保境安民至意,上稽首谢。五年二月,谒长陵、献陵,上亲櫜鞬,骑导至河桥,下骑扶辇行。既过,复骑,畿民观者夹道傍,皆感悦呼万岁。时陵园父老适迎至,太后顾上曰:“百姓以君能安民,故不惮远赴,趋承踊跃,争欲得一望颜色。倘无以安之,则天下之望君者,不止是矣。”上拜谢。及还,上奉太后过农家,召妇女问“生业安否”,妇女应对俚朴,如家人然。太后喜,赐钞币饮食。时有以野蔬、村酒献者,后尝讫,复赐上曰:“此农家味,当知之。”扈臣张辅、蹇义、杨士奇、杨荣、金幼孜、杨溥,请候见行殿,太后慰劳之,赐酒馔及白金文绮,且曰:“尔等皆先朝旧臣,今日之清宁,得展游宴,虽祖宗实祐之,亦卿等辅相力也。其勉导嗣君无忽。”辅等顿首谢,是日,谕上作《赏春赋》。他日,上谓士奇曰:“太后谒陵还,悉能道汝辈姓名及所行事,谓张辅,武臣也,而达大义;蹇义,厚重小心,但少断耳。惟汝能正言无所避,先帝或数不乐,然终能从汝,以致不败,特三事未从,可悔也。”士奇谢。

太后遇外戚严,兄昶彭城伯、弟升忠安伯,至醇谨,时谕以恭俭毖饬,保家族,不许预议国事。杨士奇每言“升果贤,非他戚比,即所议事,鲜非是者,其预令议便。”太后终不许。

暨宣宗又崩,英宗方九岁。太后谓“国福长君”,欲召立襄王不果。英宗既嗣,大臣请太后听政。太后曰:“毋坏我家法,凡事付阁议,然后行。”致书兄昶及弟升,第朝参勿干预一切。特除去宣宗宫中诸玩物,及不急诸务,特勖上以学。又数语洪、宣间委任股肱事。故是时,天子尊师傅,兴学校,举任贤才,为一代极盛。

正统二年,太后御便殿,召张辅、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濙入。上东立近榻,辅等立西,下女官佩刀剑杂侍。太后召辅等前曰:“卿等皆旧臣,嗣君幼,幸同心为社稷计。”又语士奇、溥曰:“先皇帝监国,时念二卿孤忠。及在位,犹时时道之。言在耳,不忘也。”士奇等伏地谢,乃顾谓上曰:“此五臣,皆先朝所简,帝其重之,凡事非五臣赞决勿行也。”

先是,中官王振者,在宣宗时,曾以技巧逆上意。后用英宗伴读,恩秉司礼监,恶未著也。然而太后知其奸,故当大臣请垂帘时,太后令一切政务,必阁下议决。越日,遣使一至阁,询若日议若事,俟阁臣列奏,太后亲验之始行。或出振不赴阁议者,必立召振,责格其事。其防如此,然终恐振不可制,(原评曰:急著此段,则后之惩振自严。旧本或遗此,或将此记他处,俱失篇法。)至是,令呼振。振至,太后色顿改曰:“汝侍帝起居多不法,今赐汝死。”女官抽刃加振颈。帝跪请,五臣随帝跪。太后曰:“此辈误人国多矣,帝乌知之。”既而曰:“且以帝及诸公故,宽汝勿再也。”由是,振终太后世,不敢预大政。

七年乙巳十月,太后崩。遗诏曰:“吾自洪武中,配仁宗皇帝三十余年。及为未亡人,又十有八年。今得全归,从先皇帝地下足矣。惟是国家至重,当以爱人为保国之本。尔诸臣咸佐帝行仁政,秉忠勤勿懈。诸后妃家遵皇祖训戒,勿干预国事。丧服遵仁宗遗诏,以日易月。天地祖宗社稷之祭,不可以卑废尊。及百神之祀,皆循常例勿停。”十一月丁巳,上尊谥曰“诚孝恭肃明德弘仁顺天启圣昭皇后”。越日祔太庙,合葬献陵。后生宣宗,及越王瞻墉、襄王瞻墡。方太后大渐时,召大臣榻前,问“国家尚有何大事未举者。”士奇言:“建庶人立四岁,虽已亡,当复其位号,修其实录。太宗诏'有收方孝孺诸臣遗书者死’宜弛其禁。”太后默然未答,若不省者。诸臣受顾命遽出,故遗诏不及焉。

〖宣宗朝 宜德〗

恭让胡皇后者,宣宗废后也,名善庠,济宁人,父荣生七女。洪武初,长女名善围,以才色给事掖庭,充尚宫,颇见任使。荣故于是时得授锦衣卫指挥。至永乐十五年,有诏选皇太孙妃。司天奏“星气见奎娄,当在济河间求之。”使者下济宁,因以荣第三女进,则后也。按之,合法相,遂于是年册皇太孙妃。

先是邹平孙忠者,由太学生擢永城主簿,生一女,姣皙而慧。仁宗张皇后,永城人也,其母彭城伯夫人,曾见孙氏女于主簿官舍,奇之。会永乐八年,太宗谓皇太孙长,当择配。彭城夫人称孙氏女贤,乃因张皇后言于太宗,太宗取孙氏入宫。甫十岁,即令张皇后育之,已七年矣。(原评曰:此以合传体叙二后事,方有眉目。旧史如隔幔张炬,绝不明白。)至是诏选妃,以司天奏故,竟册立胡氏,而以孙氏为之嫔。彭城夫人每为张皇后唧唧,而张皇后贤,不言也。(原评曰:著此句又著下句,俱见筋节。)是时,仁宗知其事,故于仁宗嗣位,册孙氏嫔时,特赐孙氏得服妃冠服。

宣德改元,尊张皇后为皇太后。皇太后有旨,谓两家定位久,无可议,仍册胡氏为皇后,孙氏为贵妃。故事,册皇后用金宝金册,皇贵妃而下,金册无宝。时宣宗初嗣位,意亦稍稍向孙氏,特为孙氏请宝于太后。敕尚宝制金宝如后,赐孙氏,当时疑之。既而上颇事游幸,且好弄。后数数规讽,上稍厌后。适后疾无子,而贵妃,宫人有身者,贵妃隐之为已有。

二年十一月,宫中传言贵妃生皇第一子,上遂召张辅、蹇义、杨荣、夏原吉、杨士奇入。谕之曰:“朕有一大事与卿等议,固出不得已,然亦决矣。朕三十无子,而中宫屡身不得育,顷且病。日者言中宫禄命必无子,今贵妃有子,当立为嗣。夫母以子贵,礼也。特何以处中宫。”辅等皆不答。上乃举后过一二顾荣,荣进曰:“是可废也。”上曰:“废后有故事耶?”义曰:“宋仁宗废郭后为仙妃是也。”时辅与原吉、士奇,嘿然无言。上特问士奇,士奇曰:“臣事帝后,犹子事父母也。宁有为人子而议废母者。”荣曰:“上命也。”士奇曰:“正惟上命,勿轻出耳。”辅与原吉是士奇,且曰:“此大事,非群议不可。”上曰:“不贻外议乎?”士奇曰:“宋仁宗废后,孔道辅、范仲淹极言其非,因率台臣十数人入谏见黜。夫廷臣非之,至今史册犹讥之,谁谓无议哉。”既退,荣谓原吉曰:“上志久矣,恐非臣下所能止者。”原吉曰:“然,废之不可也。”士奇曰:“即上所举中宫过,亦何一当废者,而轻言若是。”

明日,上召荣、士奇至西角,门问曰:“昨议云何。”荣出怀中纸条“后当废事”以进。上览未及竟,艴然曰:“渠曷有此。”顾士奇:“尔何言?”对曰:“汉光武废后,诏书有曰'异常之事,非国休福’。宋仁宗废后,而后复悔之。顾陛下详慎,幸勿却休福而贻后悔。”上不怿罢。他日,又诏问五人,辅、原吉对如前。士奇曰:“皇太后神圣,岂无旨者?”上曰:“与卿等议,即太后旨也。”是日议未决。最后乃独召士奇于文华殿,屏左右谕曰:“朕丐卿,必欲卿处之如何?”士奇曰:“此非臣所能处也。”上曰:“虽然,以丐卿。”如是者三。士奇俯久之,仰而曰:“中宫与贵妃无嫌乎?”(原评曰有:明一代多废后,自此始。大臣依回处写出,可惜。)曰:“无之,顷中宫病逾月,而贵妃日过视,且倍殷也。”士奇曰:“若然,曷若乘中宫有疾,而陛下导之使辞让焉。”上曰:“善,卿第勿言,俟朕入导之。”

数日,复召士奇曰:“如卿言,中宫果辞让,虽太后不许,贵妃亦不受,然中宫意决矣。”士奇曰:“若此,愿陛下待两宫均等,无厚薄、无崇庳,终之始之。昔宋仁宗废郭后,而恩意弥笃,可监也。”上曰:“朕不食言。”明日以谕议等,议等皆曰:“善。”上乃敕礼部:“皇后自罹多病,不能承馈祀。重以无子,怀谦退,上表请闲。朕念伉俪重,屡拒不纳。而后恳再三,不得已已从所请矣。夫因其谦德而遂尊之,礼也。其称号、服食、侍从悉仍旧不改如敕。”乃更立孙氏为后,而后竟废。后乃退居长安宫,性本恬,不喜事华饰,至是学清净,奉黄老,为仙姑。张太后甚怜之,特召入,居清宁宫。凡内廷朝会飨宴,必命后居孙后上,孙后常怏怏。英宗立,尊张太后为太皇太后,孙后为皇太后,后益谦让,然视后如故。

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崩,后祭奠列名妃嫔中,竟不得与孙后齿,因痛哭不巳,逾年亦崩。下外庭议丧礼,时杨士奇病,在告诸臣就问之。士奇请用后礼葬,诸臣曰:“此非内庭意也。”士奇面床阴不言。诸臣竟用嫔御礼,别葬于金山,谥“静慈仙师”。

天顺六年,孙太后崩。英宗皇后钱氏,尝事后,知后贤,每为英宗言后无罪废。群臣畏太后,殓葬、谥号皆无礼伤之。英宗问李贤:“胡母后以疾请闲耳,谥仙师岂令典耶?朕欲尊上皇后谥,且饰其陵寝,飨殿神主,皆得更制,如奉先殿式,何如?”(原评曰:英宗复胡后位号,与止宫妃殉葬,皆足为千古法式。第复位号事,稍涉私嫌,犹不及孝宗之公,若止殉,则度越远矣。)贤顿首谢称善。上敕群臣:“皇考以胡母后多疾,听其请闲。朕以冲龄,当母后令终,上谥无状,心甚缺然。其改议尊谥,令所司修葺陵寝,飨殿如制。”七年七月己未,礼部尚书姚夔等议上尊谥,曰:“胡太后入嫔先皇,久专宫阃。嗣任姒之徽音,慕黄老之清净。让位别居,优游卒岁。顾典礼未行,重违素志。尊崇有自,特发宸衷。夫有至行者,必受令名。慎追远者,可风末俗。先太后谦让如彼,我皇上克念如此。至德大孝,古今罕有。臣等躬逢盛事,不敢掩忽。谨议上尊谥曰'恭让诚顺康穆静慈章皇后’。”乙丑修陵寝。甲戌遣驸马都尉石璟诣陵所,上册宝焉。

宣宗继后孙氏,邹平人。永乐八年选入宫,十五年为皇太孙嫔,二十二年改称皇太子嫔,宣德改元册贵妃。时虽立皇后胡氏,而后以无子且多病,将逊位与妃。妃乃谬敬后,后病,妃故朝夕视,阳为忧劳。及妃称有子,后上表退让,请定国本。妃犹固辞曰:“皇后病已自有子,吾子敢先皇后子耶?”宣德三年三月,以后表逊,故竟册贵妃为皇后。子为皇太子,是为英宗。英宗即位,上尊号曰皇太后,车驾北狩,后用于谦策,斥议迁者,而命郕王入监国,社稷安。郕王即位,尊后曰“上圣皇太后”。时英宗在迤北,后尝寄御寒衣裘,手自缝织。及居南内,后时时遣使问候,遗珍馔,且数自入视。会守者王城、舒良密谋,伺后入,当白景皇帝,留后南内。后闻始不往。既而石亨、曹吉祥等谋夺门,密白后,后许之。英宗复辟,上徽号曰“圣烈慈寿皇太后”。先是宣宗册后为嫔,时赐嫔冠服。及册妃赐妃宝,皆非制。(原评曰:此用略笔,后用详笔,一详一略,当与胡后记参看。)明初,宫闺无上尊者。时岷王徽焞,因礼部尚书杨善以请,英宗难之曰:“恐非祖宗法,贻后议也。”其后尚宝卿钱溥、兵部尚书陈汝言,复以为请,且曰:“复辟时非太后有诏,谁敢提兵入禁门者。今曹、石等皆受赏,而太后尊号缺然,是逮卑而反遗尊也。”上从之。然而明代之废后、上后徽号,凡宫闺破例,皆自后始矣。后端慎而有裁决,然故识大体,其待外家皆有法。初,王振肆横,祭酒李时勉遇振车不下,振怒。廉时勉他过,械其首示文庙前。太后闻,大惊,召上曰:“祭酒者,国子师也,至重。即有罪,奈何戴囊头辱之,谓观瞻何?”上谢“不知”,太后大怒曰:“即不知,何用汝作皇帝。”帝遣问,知振所为,立释之。土木之变,太后知于谦能任难,即以侍郎升本兵。复辟后,太后怜谦忠社稷,以不赏死,面诘上曰:“何为不留谦。”上称悔悟。

至若后父忠,在永乐初,为永城主簿。母董氏,年九十,有子五人,继宗、绍宗、显宗、续宗、纯宗,及诸孙数十人,并以后故,赐官爵,继宗爵会昌侯。董兴,董太夫人弟,亦以夺门功,封海宁伯。然太后无私外家意,时继宗已侯,复有为绍宗言者,上谓李贤曰:“孙氏授官,必数请而后得之,然太后犹怫怫不乐,曰'我家有何功而冒滥至此’。今左右复为之求恩,谓慰太后心,不知正不尔也。”贤顿首称叹,因曰:“祖宗家法,外戚总不得预政。今会昌侯典禁中,太后知之乎?”上曰:“近侍初言京营者,所以禁非常,非皇舅领之不可,故与之。实非太后意,且太后未尝不悔也。”会显宗奴客夺庄田,私造店房,夺估人货,上命议如法。其兄会昌侯乘间请,且乞太后念董太夫人,太后曰:“岂可以亲故,骫国法也。”敕还田,毁店房,拲械其奴客戍之。天顺四年,清冒迎驾功,许检举。继宗检举其子弟家人,共二十馀名。上用李贤言,令革去家人,存子弟名。曰:“若白太后,不侯矣。”六年九月崩,上尊谥曰“孝恭懿宪慈仁庄烈齐天配圣章皇后”,合葬景陵,主祔庙。

景泰吴太后者,宣宗妃,景帝母也,丹徒人。宣宗以宣德中册吴氏为贤妃。景帝即位,尊为皇太后。英宗复辟,复称宣庙皇贤妃。成化中薨,父彦忠,先官都督,卒。子安,封安平伯,天顺元年削爵。

郭嫔,名爱,字善理,凤阳人。颖悟警敏,有文章名。宣宗闻之,纳为嫔,入宫二十日卒。嫔自知死期,书楚声以自哀,其词曰:“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生而如梦兮,死则觉也。先吾亲而归兮,独惭乎予之孝也。心傍徨而不能已兮,是则可悼也。”

〖英宗朝 正统 天顺〗

睿皇后,英宗后也。姓钱氏,直隶海州人。洪武初,有钱万者,以军功封昭勇将军,世袭金吾指挥使。再传及贵,由金吾指挥使升中军都督,追赠安昌伯(一作后族微,外家无封,误)。娶明威将军燕山卫指挥佥事包谅女(一作后父贵以燕山护卫升指挥佥事,误),生后。正统六年正月,奉太皇太后懿旨,敕礼部选择直隶、南京、凤阳、淮徐、河南、山东、陕西官民家女子,年十三至十五、容貌端洁、姿性纯美、中礼度者,有司聘给其父母,亲送诣阙。时后年十四,中选,迎入宫。八年四月册为后。十四年,上北狩,后尽出中宫所有赀仗变之,佐迎贺费。每夜露告天罢,即卧地,因坏一股。复以久泣故,伤目。

景棠元,迁后仁寿宫。及迎上还,后乃随上居南城。上复辟,太监蒋冕白于皇太后,谓“后无子,周贵妃有子,请立周贵妃为后。”上怒,立斥之。先是,太后阴以上为子,人无敢言者。至是太后崩,后具言状,且为胡废后白所枉,上始悟。然终莫知母宫人者为谁也,甚恨。会后弟钦钟,以从征殉土木难。上念之,欲封其子雄,而后辞甚至。上以是益重后。然终念后无子,恐他日蹈胡后辙,特于弥留时,遗命:“钱皇后千秋万岁,后与朕同葬。”大学士李贤书册,藏阁中。

宪宗立,上两宫尊号。周贵妃倚子责,故不欲与后齿,曰:“岂有皇帝非其子而称太后者。”倡言钱后无子,损肢体,久病,当视胡废后故事,独尊上生母为太后。遂传贵妃意,使太监夏时,集外廷议。大学士彭时、李贤交争之,且曰:“胡太后以让位故,迟于上尊。今太后名位在,未尝让也。”夏时曰:“即让,何不可?”时曰:“胡皇后让位,宣庙在也。先帝已大行,臣子谁敢为太后让者。”夏时厉声曰:“公等敢二耶,二即罪矣。”彭时仰天立语曰:“两宫同尊,皇上之孝也。臣子所不敢不尊者,正为皇上全孝德耳。钱太后已无子,又谁利耶。有太祖太宗之遗法在,又谁二耶。”夏时入请命,良久出,令草并尊诏。时复与贤议,特加正宫二字以别之。乃上后曰:“慈懿皇太后”。而上周后曰“皇太后”。当是时,上方营裕陵,时与贤复疏营三圹以俟,而上不之许。成化四年,太后崩,复集廷臣议葬事。彭时首言:“梓宫当合葬裕陵,主祔庙,故制也,有何议。”夏时曰:“所议者,谓慈懿无子,损肢体,必难以入山林耳。”彭时曰:“慈懿母仪三十年,当先皇帝在时,未尝以损肢体无子违寝御也。夫先皇帝不异室,而为臣子者,反谓其难与同穴,吾未敢闻。况先皇帝遗命在耶(原阙约四百余字),前既共所尊,而身后更同其享,此后祀观型所由起也。”疏入,再下议。吏部尚书李秉、礼部尚书姚夔、廷臣九十九人,皆议如时言,且曰:“万一大行皇太后与皇太后千秋万岁后,不合葬同祔,安保后来无议改者。”上曰:“卿等言是也,但朕屡请皆未得,乖礼非孝,违亲亦非孝,卿等为朕图之。”明日,詹事柯潜、给事魏元等疏上,又明日,尚书姚夔等合疏上,皆执议如初。内旨犹传别揆葬地,夔等乃率百官跪伏文华门候旨,自己至申。上谕群臣退,众叩首曰:“不得旨不退。”于是商辂、刘定之等皆入内劝,上降旨如群臣议,群臣齐声呼万岁退。七月丙子,上尊谥曰“孝庄献穆弘惠显仁恭天钦圣睿皇后”。九月庚申祔裕陵,然犹异隧,去英宗元堂约数丈,中窒之,而虚右圹。待周太后,则隧道通焉,且又不得与于奉先殿配祭。

弘治十七年,周太后崩。孝宗问刘健、李东阳、谢迁,出裕陵图指示曰:“此有二隧,然是隧中通,而是隧独否。此当日中官为之,外廷未晓也。朕见成化间有彭时、姚夔等疏,叹先朝大臣,为国如此,而犹有遗憾尔尔。”健、迁等乃极言当时委曲先帝不得已之意。上曰:“当时先帝亦惑于形家言耳。司天诏上干陵堂,恐漏风气,故因循听之,朕今欲为之一决。”因以指画纸,曰:“皇堂窒,天地闭。(叶音必列反)皇堂一通,风气流行。朕意既定,可无虑此。”健等力赞之。他日御便殿问健等曰:“太后祔庙礼如何?”健等言:“祔二后,自唐人始也,祔三后,自宋人始也,汉以前,一帝一后而已。曩者定议合祔配享,以孝庄太后居左。今大行太皇太后居右,如唐宋故事,臣等以是不敢复请。”上曰:“二后已非,况三后乎?”迁曰:“彼三后者,谓一继立,一生母也。”上曰:“凡事须师古,太皇太后,鞠育朕躬,朕岂敢忘,顾私情耳。祖宗旧制,一帝一后。今设并祔,则改坏祖制,自朕始矣,不可。且卿辈尚不知奉先殿祭也。皇祖特座,一饭一匙而已。夫孝穆皇太后生朕,朕且设奉慈别祀之。今仁寿宫前殿宽,朕意欲奉太皇太后于此,他日奉孝穆王太后于傍,岁时享祀,如太庙礼如何?”(原评曰:圣主举动可威。)东阳对曰:“陛下言是也。”上曰:“虽然,此大事须卿等确议。”时吴宽以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立议曰:“《鲁颂》姜嫄閟宫,《春秋》考仲子之宫,皆别庙也,汉唐亦然。自宋始祔祭,其礼已谬。然犹是诸帝继室,生前作配,非后世子孙所追尊者。惟李宸妃没,仁宗悲恸,乃为追祔。虽至情,然实非礼不足法。”上览议大喜。翼日,出奉先殿图示群臣,指仁寿宫前可庙处,曰:“庙成,并迁孝穆太后于此。”皆对曰:“善。”再问再对,遂命为庙名。孝肃太皇太后殿在仁寿宫前,奉先殿西,其制:中奉孝肃,左奉孝穆,中外称合礼。顷之,奏监天钦陵事岁向不利,内官监亦言英庙寝傍,难以轻动,竟不行。上意终不已,就陵殿移英庙神座居中,孝庄居左,孝肃居右。

宪宗太后周氏,英宗妃也,昌平人。初入宫为贵嫔,正统十二年十月生太子,即宪宗也。天顺元年四月,册为贵妃。八年正月,宪宗立,尊为皇太后,与慈懿并。成化二十三年四月,上徽号曰“圣慈仁寿皇太后”。是年十月,孝宗即位,加尊为太皇太后,而徽称如故。太后当宪宗时,宪宗孝,所以事养者备至,五日一朝,宴飨必躬亲。每出游,至尊必躬导宝舆。太后意所欲得,惟恐不得当。稍不豫,即忧疑见颜色。以故慈懿祔葬事独难太后,意久不能决。及孝宗入宫,纪太后暴薨,惧罹不测,太后亲育之。饮食起居,必护视得以无恙,故孝宗之事太后,过于宪宗。日夕问寝膳,定省不辍。太后偶疡,孝宗夜吁天。适春郊当宴,以太后未安,诏罢。太后病已,特诏谕群臣,谓:“畴昔宪宗以天下养,克尽子道。今皇帝嗣位,实能绍述先志,奉养加厚。予偶婴疡疾,皇帝夜起吁天,为予请命。春郊罢宴,问视惟谨。顷者医药奏功,饮食如旧。以昔视今,父子一道。予甚嘉焉。”又谓:“予感帝孝,以为天下物皆帝所有,无以报帝意。故托之语言,以彰圣德。”(原评曰:孝宗实有可感语,亦谆切堪念。)且命副藏内阁,传之无穷。而上于是时,亦奉表称谢,一时中外称慈孝焉。十一年十月,太后以清宁宫灾,迁居仁寿宫。越一年,清宁宫成,太后还居之。先是,太后家以恩泽封者甚众,太后父能,由庆云伯进侯,加太傅。及死,进赠宁国公,谥“荣靖”。弟寿,嗣庆云侯,彧,封长宁伯,寻加世袭。寿子璋、瑾、瓒、瑛,彧子瑭、瑨,皆授锦衣卫指挥千百户。彧尝与张鹤龄忿争,哄闻上前,上以太后故不问。至是彧家有赐田,有司请厘正,上难之。太后闻曰:“奈何以我故,令皇帝不得守法。”使归田于官。而后有长弟名吉祥者,儿时好游,游即去其家。尔时太后未入宫也,久之不归,至天顺中为僧大觉寺,好游如故,昼游他所,夜即宿报国寺伽蓝殿中,太后亦忘之。报国寺者,都城宣武门外小寺也。太后夜忽梦枷蓝神来告“妃弟在我殿中宿,妃知之乎?”其夜,英宗梦亦如之,醒而相语,初不信,遣小黄门物色之。至则小黄门见吉祥坦腹卧伽蓝殿中,遂拥以行,入白太后。大后时为妃以告帝,帝召入大喜。使具言生平,太后泣下,因曰:“弟为僧,何如为皇亲耶?”吉祥曰:“为皇亲何如为僧。”(原评曰:其前后行径只此一语已了)乃遣还寺,厚赐之。宪宗嗣位,太后为拓报国寺,建大慈仁寺居之,赐庄田数百顷。其后,寿与彧归所赐田,彧身后随见夺。而吉祥庄田藏寺中者,虽至今犹存焉。弘治十七年三月,太后崩,议上尊谥曰“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成圣太皇太后”。诏撰册,文未及上,孝宗寻与刘健、谢迁议立奉慈殿,别祀不祔庙。遂罢谥,仍称(dps是什么意思?dps在游戏中是指一次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伤害总量/战斗时间,简单的说就是一次战斗中,你攻击起来的每秒伤害。)太皇太后,语在睿皇后记。嘉靖十五年,迁太后奉慈殿主,与纪、邵二太后主并祀于陵殿,不系睿纯,别嫡庶云。

王皇妃,顺天人。与胡惠妃皆有宠,英宗遗命止宫妃殉葬。有云:“王妃他日宜合葬,惠妃葬桃山,亦宜迁来。以下诸妃,皆任其年终,次第陪葬。”其后,惠妃仍葬桃山,诸妃皆别葬金山,然竟无殉者。

初,太祖以四十六妃陪葬孝陵,其中所殉,惟宫人十数人。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建文帝以张凤、李衡、赵福、张弼、汪宾、孙瑞、王斌、杨忠、林良、李成、张敏、刘政,由锦衣卫所试百户、散骑、带刀舍人,进为本所千百户,其官皆世袭。以诸人皆西宫殉葬宫人父兄,世所谓朝天女户者也。

成祖以十六妃葬长陵,中有殉者。仁宗殉五妃,其余三妃以年终,别葬金山。兴熙元年七月,宣宗追谥皇庶母贵妃郭氏,谥“恭肃”;淑妃王氏,谥“贞惠”;丽妃王氏,谥“惠安”;顺妃谭氏,谥“恭僖”;充妃黄氏,谥“恭靖”;其郭妃、二王妃,即永乐二十三年十月所册立者。

宣宗殉十妃,宣德十年八月,英宗追赠皇庶母惠妃何氏为贵妃,谥“端靖”;赵氏为贤妃,谥“纯静”;吴氏为惠妃,谥“贞顺”;焦氏为淑妃,谥“庄静”;曹氏为敬妃,谥“庄顺”;徐氏为顺妃,谥“贞惠';袁氏为丽妃,谥”恭定’;诸氏为恭妃,谥“贞静”;李氏为充妃,谥'恭顺’;何氏为成妃,谥“肃僖'。其册辞曰:”兹委身而蹈义,随龙驭以上宾,宜荐徽称,用彰节行。“嗣后皆无殉,自英宗始,惟景泰帝尚以唐妃殉,则天顺元年事,在遗诏前。

86.胜朝彤史拾遗记 卷三

胜朝彤史拾遗记 卷三

(清)萧山毛奇龄大可 著

〖景泰朝帝〗

景皇后汪姓,顺天人,祖泉,金吾左卫指挥使,父瑛,中兵马指挥使,皆以后封故,进都督。正统十年八月,英宗选择郕王妃,得后而贤,册立之。十四年,英宗北狩,郕王由监国即帝位,册为皇后。时京师新被卤,凡死事及老弱杀伤者,暴骨满原野。后下懿旨,令官校掩埋,且劝帝设斋醮恤之。第后无子,生二女。而次妃杭氏生一子,名见济。景泰三年五月,将废英宗子宪宗为沂王,而立见济为皇太子。议定,后执不可,谓:“若此,恐碍监国名。夫犹是祖宗之天下,已代之为帝而反其子,让也。让则公,公则贤名皆归之。”上怒曰:“谓见济非而子耶。”竟废英宗子,立见济,并册见济母杭氏为后,而后竟废。礼部郎中章纶上《弭灾疏》,首请复中宫位号,以正母仪。忤旨,榜掠几死。

英宗复辟,仍令称王妃。会景帝晏驾,廷臣议王妃之殉,时杭氏先景帝崩。将及后,李贤曰:“景泰妃虽尝为后,然旋见幽抑,生亦何有恩而死殉之。且遗二女幼,可悯也。”上恻然曰:“卿言是。”而宪宗时为太子,雅知后不欲废己,感后意。因言上,令他妃殉,迁后外王府,而留养二女于宫中。当是时,钱皇后在宫,忧劳哭泣,日藉后慰恤有如妯娌。而孝肃孙太后,以母后烜赫,顿失势,危疑见门闼。赖后事恭谨多保护,愿有以报后。至是后沦落,一兴一衰。因于后归国时流涕饮饯,凡在宫所有服御赀器,及其故宫人,答应皆令随后迁外王府。而于是外王府所蓄,与宫禁等。(原评曰:兴废情形,写得绵邈。)后既归,斋素事佛。每岁时令节,太后与后,犹必召入饮宴,叙家人礼。而二女稍长亦斋素,矢不下嫁。至宪宗强之,始嫁其一于郡马王宪。惟后父瑛于天顺改元,仍降都督为兵马指挥使。然亦随进为锦衣佥事,终后之世,皆无恙。正德元年十二月薨,寿八十。廷臣拟祭葬,王鏊曰:“葬以妃,祭以后。”遂用皇妃礼,合葬金山。明年上尊谥曰“贞惠安和景皇后”。后性本醇懿,然多执持不轻徇。英宗既复辟,尝入内帑检故物,问大监刘桓曰:“记有玉玲珑系腰,今何在?”桓言:“景帝尝取去,当在汪所。”上遣使再三索,皆对以无有。左右劝后出还上,后不肯,既而语人曰:“是实有之,但景帝虽废,亦尝为天子七年,一腰系,何不可消受,乃迫取耶。且景之天下,尚归之上,何有此数片玉。当上索时,吾实怒而投之井矣。”(原评曰:贤后,此节尤不可少,旧本多删,句不合。)其执持如此。后有言后出携甚多者,英宗命检取,得银二十万,他物称是,则所蓄可知矣。后贤而寿,与景帝同齿,阅历数朝复位号。而杭氏以景泰七年庚子崩,谥“孝肃”祔庙。至天顺初,革封号,迁主别室,其一子即怀献太子,早卒。

唐氏者,景帝妃,都督唐兴女也。以景泰七年进宫,八年封皇贵妃,宠幸冠后廷。尝乘马随帝游西苑,马惊妃堕,帝乃命中官刘茂,选御厩之最良者,日控习以待。天顺元年二月,革封号。郕王薨,群臣议殉葬。及妃,妃无言,遂殉之,葬金山。

〖宪宗朝 成化〗

宪宗废后吴氏,顺天人,天顺八年七月,册立为皇后。方宪宗居东宫时,有宫人甫笄,窃侍太子起居者,即万妃也。宠甚,多无礼,后立而恶之,摘其不法加杖焉。(原评曰:后能杖万妃,虽废何憾。旧史犹讳言,只称帝所宠宫人,何威慑乃尔。)先是,英宗择太子宫妃,有司以十二人进,英宗亲选得三人,一吴氏,一王氏,一柏氏也。三人皆留居宫中,而第王为首。会孝肃太后,与英宗先后崩,宪宗不敢主,复奉太后旨,命礼部选择三人,选如故。而掌选者,为司礼牛玉,遂选立吴氏。至是,宪宗怒,谓:“吴氏德不称,轻率好歌曲,不足母天下。且选立非先帝意。”下掌选诏狱,重鞫之。词连后父俊及后弟雄。谓:“立后时,玉以王氏非已选,说太后更易,而雄俊父子遂赂玉。”狱上,上乃白太后,敕谕中宫:“尔轻浮粗率,留心曲调,不足以敬承宗庙,表正闺闼。其上皇后册宝,退居别宫。”且下诏群臣:“朕仰遵凭几,勉举大婚,时方在疚,不忍闻命,矧敢知其事。特念皇后位重,当先帝临御,亲为朕简择贤淑。其时已定王氏,储俟及时。而太监牛玉,朦胧奏请,易选吴氏。礼成之后,朕亲见举动轻率,德不称位。因察其实,始知非预立者。用是不得已,请命母后。已废吴氏,闲住别宫。更册王氏,以仰承先帝遗意。”时后父俊,已授都督同知,乃敕与其弟雄,同戍登州,而发牛玉孝陵种菜,闻者冤之。

初典玺扃扃丞王纶者,侍宪宗东宫。侍读钱溥,尝教内书馆,纶受学焉。时尚宝司丞朱奎以幼童陪读,皆相狎。及英宗不预,溥意纶必入司礼,密遣奎通纶。纶因偕奎造溥宅,欢饮必竟夕。而大学士陈文者,居第与溥邻,每纶至,溥必邀文俱,而是夕独否,觇之,则屏人语选婚事,然未有属也。既而英宗崩,李贤当草诏,文掣贤笔曰:“无庸,有草之者矣,钱侍读与阉纶计且代公。”贤颔之未发也。会英宗大殓,纶侍立,外衰而袭貂,上恶之。玉亦恐纶即柄用,遂悉数纶过,且发其通溥状。降纶南京闲住,而谪溥为顺德县知县,凡与通者皆得罪,玉势大振。至是倾玉者,亦互相根株,玉侄,侍读牛纶,甥,吏部员外郎孙琮,皆革职。而南京六科给事中王徽、王渊、朱宽、李翔、李钧等,复群起劾玉,词连李贤,谓贤与玉通。上重黜徽等乃罢。然两家倾陷者,皆借两后事抵巇,言词暧昧,多周章,而于是废立之势成,竟难挽焉。后退居西宫,适纪氏以怀妊故,惧万妃不测,居后宫傍。生孝宗,而后保护之备至。孝宗即位,念后恩命,服膳起居,一如母后礼,且将复后位号,而抑于孝贞,遂已之。时逻卒有捕后侄,盗幽宫宝器者,召问之。曰:“吴后自门隙投出,非盗也。”上怜之,置不问,且复官其侄锦衣卫百户。(原评曰:圣主举动可感,此当与神宗敕穆庙恭妃事参看。)正德中,后薨,刘瑾欲焚尸以灭其迹,阁臣力持之,乃罢。既而议以妃礼葬。

王皇后,上元人,中军都督追赠阜国公王镇女也。英宗初择太子妃,以后与废后吴氏、柏氏留宫中,意属后。英宗崩,太监牛玉请太后册立吴氏,而后与柏居别宫。宪宗不悦,下牛玉诏狱,仍废吴后,立后焉。时万妃有宠,吴后与妃不相中,因见废。后贤而有智,鉴吴氏,一以曲处之。尝游西苑,妃车先后行,岁时朝见,不执妃礼。昭德宫酝酿,每加于中宫。帝尝令妃戎服侍酒,使太监段英掌宫,后一无所忌。成化二十三年,孝宗即位,尊为皇太后。孝宗崩,后传谕内阁:“自古帝王能力惇孝行,竭事慈宫,如大行皇帝者,恐不多得。先生辈应定一佳谥传之。”故事:上列帝谥,率上十六字,而末统以孝。惟孝宗独用为庙讳,感后旨云。弘治十八年,武宗即位,加尊太皇太后。正德五年,加上尊号曰“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十三年二月,后崩,合葬茂陵。三月上尊谥曰“孝贞庄懿恭靖仁慈钦天辅圣纯皇后”,祔太庙。

孝穆纪太后者,宪宗妃,孝宗母也。贺人,本蛮土官女,成化中征蛮,太后在俘中,久之,中宫人选授女史。以警敏,俾守内藏。时万贵妃宠而妒,他妃幸上者,皆治使伤妊,即妊,百计使堕,由是他妃勿敢进。上尝行内藏,纪太后应对称上意,上悦之,就藏幸太后。万贵妃察知,恚甚,至不食,默俟数月,令婢钩治之。婢谬报曰:“病痞”,于是贵妃谮太后上前,谪居安乐堂。久之,孝宗生,太后使门监张敏溺焉。敏惊曰:“上未有子,今纵不敢使上知,顾奈何弃之。”稍哺粉饵饴蜜,藏之他室。当是时,贵妃虽日伺,无所得。且甚秘,至五六岁,尚不敢剪其胎发,唯吴太后废居西内,近安乐,独往来知其事,时时就哺养,上不知也。他日,上召张敏栉,照鉴叹曰:“冉冉矣,而无子。”敏伏地曰:“死罪,万岁见有子,何言无耶?”上叱:“安得有?”敏伏地叩头曰:“有,只恐不能保耳,倘能保,子见在也。”上曰:“吾自能保之,顾安得有?有安在?”敏叩头言状,上急起入西内,令召见,使至安乐堂宣旨。后抱孝宗泣曰:“事已觉,吾无生矣!儿去,见黄袍有须者,儿父也。”乃为孝宗易衣,置小车中舁之行。既至,孝宗发被地,走入上怀,牵上衣。上顾视大喜,且泣下曰:“我子也,类我。”(一云太监段英乘间为妃言,妃念已不复孕,乃启上召见,非是。原评曰:此段淋漓不必言,且亦仓卒处写得安洽。与他本所记召见处迥然不同。)会其年五月,乾清宫灾,外廷忧上无继嗣者,稍稍见章奏。上乃使司礼监怀恩,出谓大学士商辂等曰:“主上有子六岁矣,莫之知。”因具道故,群臣闻之,皆大喜,即请为命名。拟上,不称旨,上自名之。于是后宫报有子者,相继至。上乃移太后居永寿宫,数数召饮酒,甚欢。贵妃日夜泣怨曰:“群小无状,不使我知。”其六月,候上召太后饮,置毒酒中,暴薨。上悲悼之,意贵妃而不敢言,赐谥“恭恪庄僖淑妃”。张敏惧,亦吞金死,孝宗竟立为太子。成化二十三年十月,孝宗嗣位,即以其年十二月,追封皇太后,谥“孝穆慈慧恭恪庄僖崇天承圣皇太后”,迁葬茂陵,奉主奉慈殿。时贵妃已死,中外哗然,切指贵妃家。监察御史曹璘等,请告贵妃罪于大行皇帝,斥其葬,削其谥号。孝宗不许,曰:“何以妥先帝。”遂已。乃特遣太监蔡用之贺,求纪家,得纪父贵、纪祖旺兄弟二人以闻,上既悲伤念太后,闻得其家兄弟来,大喜。诏改名父贵为贵,授锦衣指挥同知。祖旺为旺,授指挥佥事。赐予金帛、第宅、庄田、奴婢不可胜计。追赠太后父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媪为夫人,其曾祖、祖父亦如之。遣修太后先茔之在贺者,置守坟户,复其家,而其既以伪败也。先是,太后在宫中,尝自语:“世贺县,姓纪,亲族幼不能知也。”太监郭镛、陆恺皆闻之。恺故广西人,姓李。蛮中纪与李同音,因妄称太后兄。(一云恺故无为州巢县人,其时冒太后兄,世官锦衣百户)遥嗾镇守两广,太监为访其族来,而族虚无人,唯恺女兄夫韦父成者,出冒之。有司遂待父成以戚畹,名所居里曰“迎恩里”。于是贵、旺者谋曰:“父成本韦氏,而犹冒焉,况我姓李。”因诈为宗系,上有司,有司莫辨也。既而父成诣阙争,听者逐父成,而仍不能察贵、旺是否。及上使使者,修治后先茔。蛮人凡姓李者,皆自称太后家,数辈见使者,使者讶之。谓纪也而李。及还,奏贵、旺不实。上复遣给事中孙珪、御史滕祐,间行连贺间访之。珪、祐微服入猺獞中,察得其伪状。归奏上,谪罪镛等,而戍贵、旺边海。于是数求太后家,竟不得。弘治三年八月庚寅,礼部尚书耿裕奏曰:“臣伏见陛下追念太后,深渭阳之思,重力微之痛(《魏书》:“力微无舅家”)。使者数辈相访,见似而喜,上圣之降恩,昊天之极感也。但粤西当大征之后,人民奔窜,岁月悠远,踪迹难明。陛下求之益勤,恐天下凿空以应陛下者益巧。昔者,孝慈高皇后,寻求家族,久不克获,乃立庙宿州,春秋祭祀,以表霜露。今纪太后幼离西粤,宾天已久,连贺非徐宿中原之地,嫔宫无母后正位之年。陛下风木虽悲,访询虽切,安能得其要领,获其疏属哉。臣愚谓可仿徐王故事,定拟太后父母封号,立祠桂林,春秋致祭,必有在天之灵,来歆明祀者。”上曰:“孝穆皇太后,蚤弃朕躬,每一思念,惄焉如割。向谓宗亲尚可旁求,宁受百欺,冀获一是。卿等谓岁久无从物色,请加封立庙,以追慰圣母地下之孝,朕虚有此心,终天痛之。其依我皇祖故事,封后父'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先禄大夫柱国庆元伯’。谥'端僖’;后母伯夫人。”有司立祠桂林府,岁岁祀。大学士尹直撰哀册,有“睹汉家尧母之门,增宋室仁宗之恸”二语,上燕闲念诵,辄流涕。

邵贵妃者,昌化人,兴献王母也,父林,淘沙军。杭俗:军卫多贫人,无业,取民屋傍沙淘之,得金以易食,他人则否。后凡淘沙者,即非军,亦皆以军名之。(一作妃兵家女,年十四,聘者七人辄死,有指挥聘之,已上马矣,堕而死。其父充漕卒,携妃至京。)生一女,鬻于杭镇守太监。太监爱其慧,为授书,读唐诗、诗余数千首。稍长,有容色,知礼,太监携还京。会中宫选掌礼嫔妃,应选。时万妃妒甚,妃托微疾居外宫未进也。偶夜坐自咏所制《红药诗》,宪宗过,闻之大喜,遂召幸。(原评曰:今人见此,必以为小说家言矣。红药,一本作红叶。)成化十二年册为宸妃,二十三年进贵妃。生三子,一兴王祐杭,一岐王祐榆,一雍王祐标,兴王即睿宗也。兴王之国,妃不得从。兴王作《思亲诗》上妃,妃答之。正德十四年,世宗继大统,妃老矣。尚在宫,目盲,喜其孙为皇帝,摸世宗身顶至踵。乃推本所生,越旧制进称皇太后。嘉靖元年三月壬戌,颁诏曰:“自古帝王以孝治天下,尊亲之礼,其来远矣。朕祖母邵氏,圣善慈仁,静专明哲。克事宪祖,赞理内政。燕禖兆祥,泽隆启祜,浚发庆源,若斯之远。而徽号未加,朕甚恚焉。其尊称曰'寿安皇太后’,大赦。”乃封太后弟昌化伯,大为林治坟西湖,费可十余万,名邵皇亲坟,杭人讹呼为“邵王坟”。是年八月,上选婚。初传昭圣皇太后懿旨。昭圣者,孝宗张皇后也。既而谕内阁,候寿安皇太后旨行。大学士杨廷和等再疏言,事不归一,无以昭示中外,仍改传奉昭圣旨。十一月,太后崩,卜葬橡子岭。世宗欲祔葬茂林下。廷臣集议,礼部尚书毛澄等,知上意所在,不敢争。杨廷和言:“宋宁宗欲祔孝宗于裕思诸陵,朱熹以为祖陵不当数兴工作,惊神灵。今祔寿安于茂陵,不几惊宪祖灵乎?如原议便。”上犹豫未决,后用工部侍郎贾咏奏,卒合葬茂陵。明年,上尊谥曰:“孝惠康肃温仁懿顺协天佑圣太皇太后”,别祀奉慈殿,尊迁主陵庙,改称皇后。即孝肃、孝穆亦如之,皆前此未有者。太后尝曰:“女子入宫,无生人乐,饮食起居,皆不得自如,如幽系然。以后选女入宫,毋下江南,此我留大恩于江南女子者也。”江南人家,亦幸无以丐恩泽送女子入宫,当时皆以为良言。太后侄喜,既为昌化伯,一年卒。于兰嗣,五年又卒。无嗣,其族人争袭。下吏部,会郭勋、张璁、方献夫、胡世宁、李承勋议,世勋议曰:“皇上必嗣邵氏封者。推皇考所自于皇太后,又推皇太后所自于其父母。与其族氏子姓,可谓远矣。今皇太子子孙,不幸皆绝。而争祀者,又世次不明。诚恐赐之一门之爵,反渎其百代之宗。祚祀不享,弥滋贸乱。莫若留封爵,量加恩泽。”不报。久之特降旨,令其族人杰嗣伯。又久之,革去。其后,族人贫,毁邵王坟,拆其石卖官,筑湖塘焉。

万妃,青州诸城人。父贵,为本县椽史,以坐法谪居霸州。妃生四岁,选入掖廷,为圣烈孙太后宫人。及笄而妍,充小答应,给事仁寿宫。宪宗为太子时,见而悦之。因窃侍太子,旋命司秩,改侍太子宫有日矣。及即位,吴后初立,犹以宫人礼视之,加扑责。吴后废,王皇后继立,鉴吴后事,每损意优容之。妃亦警敏,故善迎帝后意,且笼络诸嫔御,诸嫔御畏之,无敢忤者。上尝游幸诸宫,必令妃裤褶为前驱。猥亵备至,然犹未立为贵妃也。成化二年正月,生皇第一子,上大喜,为遣中使四出祈祐诸山川之神,三月封贵妃。既而皇子死,妃亦自是不再娠,于是大媢忌,绝嫔御进幸。即偶有进幸者,必药之,堕其胎,且有从是死者。柏贤妃生悼恭太子,暴卒。即孝宗之生,顶上有寸许无发,皆药所中也。时中外汹汹,皆知妃无状,上将乏嗣,将忧之。言者每劝上溥恩泽,广御幸,然未敢显言妃之妒也。唯给事中李森言及之,而妃宠益甚。初居昭德宫,后复移安喜宫,进封皇妃,服用器物,每侈僭在中宫上。会彗星见,六科给事魏元等上疏曰:“窃见春来,灾异叠仍。近者彗星又见东方,光侵台垣,此皆阴阳相薄之所致也。臣闻:'阴阳分政,不可参贰。’顷传中宫、昭德,彼此相亢,一若有参贰之者。曩者大学士彭时、礼部尚书姚夔,每以为言,陛下谓:'此系内事,朕自处置。’臣等闻命以来,屏息倾听,将半年矣,而处置未闻。(原评曰:彭、姚二公疏谏不另出,附见于此,此亦作法。)但传尚食所司昭德进馔,不减中宫。夫宫墙虽深,视听甚近。衽席虽微,悬象甚著。陛下富有春秋,震位甚阙。岂可以宫庙社稷之大,听其蛊蔽而不思'固国本、安民心’哉。”不听,妃益骄恣。凡四方所进献珍异奇巧,必归之妃。中官即用事,稍忤妃,立见斥逐。妃所亲幸者,出外镇守,如钱能、覃勤、汪直、梁芳、韦兴辈,皆假贡献科民财,中外骚扰。至为妃求福,凡一切祠庙、宫观、斋醮、忏礼之费,竭水衡输之,宫中帑藏为之一空。上尝指语芳、兴曰:“帑藏之空,由汝二人,汝知之乎?”兴惧不敢言,芳仰言曰:“臣为陛下造齐天之福,何为藏空。”即以所建祠宇历数之。上曰:“我或恕汝,恐后人无汝恕者。”盖指东宫也。芳等退而惧。时上方钟爱兴王,或为芳等谋曰:“不如语昭德,劝上易之,立兴王。是昭德无子而有子,兴王无国而有国。如此则共保富贵无已,岂直免祸哉!”然之,言于妃。先是东宫生母,孝肃皇太后养之,每嘱之曰:“贵妃召尔食,勿食也。”既而妃进太子羹,太子却之,曰:“疑有毒。”不食。妃恚曰:“是儿数岁,即如是,他日鱼肉我矣。”气愤不能语,至是力劝上易储。会泰山震,台官奏东朝有戒心。上览奏,悟曰:“天意也。”事遂寝。二十三年春,上郊天大雾,人皆讶之。明日,庆成宴罢,上还宫,忽报责妃薨。妃体肥,是日以拂子挞宫人,怒甚中痰死。上闻报怃然,曰:“万使上去,吾亦安能久矣。”为辍朝七日,谥曰“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葬天寿山。初,妃父贵,以兵马指挥使进都督同知,兄通,锦衣卫都指挥使。通妻王氏,出入掖庭,大学士万安呼“丘嫂”,每邀之来家,敬礼之。朝士幸进者,争趋通门。弘治初,言者藉藉,御史曹璘请削妃谥号,而鱼台县县丞徐顼,请籍万氏家。穷治纪太后暴薨状,孝宗不从,遂已。语具纪太后记。

87.胜朝彤史拾遗记 卷四

胜朝彤史拾遗记 卷四

(清)萧山毛奇龄大可 著

〖孝宗朝 弘治〗

张皇后,孝宗后也。兴济人,父峦,母金夫人,梦月入怀,生后。后当适人,其所当适者,忽大病。及选为太子妃,则前所当适者病已。孝宗即位,立为后。笃爱,宫中同起居,无所别宠,有如民间伉俪然者。峦自都督同知封寿宁伯,其卒也,加赠昌国公,子鹤龄嗣,而鹤龄弟延龄亦从都督同知,进封建昌伯,并加保傅。其他群从以后故,受中书舍人及锦衣百户诸官者,不可胜数。帝又为后立家庙于兴济,土木闳丽。明世外戚之盛,无过张氏者。后知大体,不干预政事,而外家稍盛,多侧目,帝阴为之解。山东副使杨茂元,以河决论事,言水阴象失职,以后故。后怒甚,必杀茂元。上为后徼茂元至,薄谪之。而御史胡献论延龄、鹤龄上下之狱竟解。户部主事李梦阳言二龄,二龄奏梦阳谤讪母后当斩。金夫人入泣诉上,下梦阳诏狱。他日,上与后夜游南宫,二龄侍。酒半,上召鹤龄膝前解之曰:“毋使我以外戚杀谏臣。”鹤龄免冠谢,乃已。帝之所以内应后而外处群臣若此。后生武宗及蔚王厚炜。至武宗即位,尊为皇太后。正德五年,加“慈圣皇太后”。武宗崩,太后委政杨廷和,散豹房,收江彬、神周下狱,罢威武团练官军,革皇旗校,而遣各边镇。守太监之在京者,凡喇嘛、哈密诸属国留侍者,皆使还国。一切政务,皆整饬储备,以侍世宗。世宗入嗣,加称“圣母昭圣慈寿皇太后”。已而复进“圣帝昭圣康惠慈寿皇太后”。上初母太后已用璁议,母本生太后,而以后为皇伯母,居仁寿宫。十五年,进“昭圣恭安康惠慈寿皇太后”。二十年八月辛巳,崩,谥曰“孝康靖肃庄慈哲懿翊天赞圣敬皇后”,合葬泰陵,主祔庙。后正位中宫,侍孝宗者十八年,历武宗朝为太后十六年,及世宗嗣位,又二十年。其长年享尊,宫中比之孝诚张太后。独太后定策,迎立世宗,而世宗事之不以礼。初兴国太后迎入宫,后尚以藩妃相视,稍抑之。及上入朝后,后颇倨,上以此衔后。当大婚时,初传昭圣旨,而即以寿安易之。及三年二月,兴国太后诞期,敕命妇朝贺。燕赉倍常,至后诞,独免贺。修撰舒芬具疏言:“昭圣诞节,乃陛下承欢之会。所当聚天下欢心,以奉事其亲者也。今处传免贺,远近惊疑。宜别降纶音,以彰至孝。”敕夺俸三月。御史朱淛言:“昭圣手携神器,亲授陛下母子。至恩天日昭见,幸值千秋,义应请贺。纵母后固辞,陛下犹宜敦请,岂可以传免之旨,出自陛下。”命建诏狱。又御史马明衡言:“暂免朝贺,在平时则可。当此议礼纷更之时,忽闻报罢,安得无疑。使此旨出自太后,则必有因事拂郁,生今昔之感,此不可不有以慰之。若出圣意,则母后在宫,恩同一体。岂可以本生嗣统分等杀哉。”下北镇抚拷讯。已而御史陈逅、季木、员外郎林惟聪,又言:“陛下以宫闱之故,罢及言官。其于本生正统之义,轩轾已极。忠臣义士,尚敢慷慨言天下事乎。”并逮讯之。会后递延龄为人上变,以***谋逆,坐族诛,(原评曰:世宗隐仁,大不可问。此篇芝芝具良史笔意)刑部尚书聂贤覆言:“无左证,即有谋,亦未成。”世宗怒曰:“论谋逆者,谋不谋耳。以成否耶?”诘责贤等使急促穷治,太后惶恐无所出。会哀冲太子生,太后请入贺。上知太后欲有言,谢不见。太后使人请,亦不许。阁臣张孚敬乃上奏曰:“延龄,过恶有之,顾实未反。且孝宗皇帝,献皇帝兄也。延龄其懿亲,陛下宜推献皇帝友爱之情,以全椒房之义,毋伤伯母心。”世宗降手书曰:“亲不过同姓。同姓为逆,其能免乎?天下者,高皇帝天下,孝宗皇帝守高皇帝之法者。卿虑伤皇伯母心,亦虑伤高、孝二庙心耶。”孚敬复奏曰:“臣何敢为延龄游说,但臣受恩重,不敢不对。当陛下嗣统时,昭圣太后欲子陛下。在朝诸臣,亦曾多设谬妄惑误太后。陛下独用臣言,排破众议,孝隆所生,始尊太后曰伯母,然而朝士归过陛下,至今未已。兹者延龄被罪,大小臣工,嘿无一言。岂以为延龄果可诛,太后不足顾哉?诚幸太后一旦不得所安,以深陛下之过耳。夫谋逆之罪,灭人种类。必欲成狱,当坐族诛。昭圣皇太后,独非张氏人乎?臣又不审陛下可以处此。”世宗乃第坐延龄***罪,绞。降鹤龄南京锦衣卫指挥。会冬月虑囚,上欲即诛之,令考问汉薄昭故事,孚敬又奏曰:“《明律》:皇家袒免以上亲,太皇太后、皇太后缌麻以上亲,皇后小工以上亲,皇太子妃大功以上亲,犯罪当议,公侯誓券有免死文。延龄戚,则皇太后亲也,爵则侯也,宜缓与否,似应议。”上曰:“且为卿已。”既而有男子班明者,奏鹤龄私通益庄王,造符咒,压帝星。上逮鹤龄,道死。而市人刘东山者,阴贼人也。以他事系狱,与延龄居。延龄久系怨望,时采扩故事写成帙,题其端曰“君道不明”,东山窃取之。他日,牢吏弛延龄钳,系绁东山。东山不受绁,吏笞焉。东山忿,因挟延龄手书上奏。奏及吏,上复大怒曰:“死革无君,果矣。”召赦东山,加延龄罪斩,而罚诸刑部官前后弛系者。东山出,益伪张疏草,持喝延龄家。日鲜衣怒马,恣行长安中,百官畏之。大学士夏言曰:“谁能治此。”御史陈让曰:“让能。”一日,东山怨其父,弯弓射之不中。父告让,让穷捕东山。东山急,反诬:“让诸子与延龄通,并为压星图,压镇圣母皇上。其图凡五十,向年班明所言皆实。延龄家人往来仁寿宫,盗内藏,伺上动静,皆御史让阴主之。”上大怒,逮让等与延龄,俱移系诏狱。东山因益株引所不快,定国、京山诸公侯,俱坐系。太后至衣敝襦席藁为延龄请,上犹不许。陈让从狱中上书曰:“东山等结构奸党,渎毁圣躬,妄连宫禁。陛下有帝尧既睦之德,而东山敢言汉武巫蛊之祸。陛下有帝舜底豫之孝,而东山敢言暴秦迁母之事。若复赦不诛,则将睚眦***如郭解,离间骨肉如江充矣。且天下未有忍于弑父,而可以预人家国事者,唯陛下详察。”书奏不省,会按诏狱者,指挥王佐,谬与东山知。次第餂之得其情,牍上,反坐。乃始械死东山,出让等,而延龄竟长系不释。暨后崩,而延龄诛矣。始峦故宦族,乡贡入太学。父为夔州守有声。从兄歧为都御史负侃侃名。独二龄以外戚故,堕其家,闻者悲之。

沈氏选侍,名璚莲,乌程人,昭庆富民沈秀后也。秀行万三,洪武初徙家云南,而其族仍留乌程。父廷礼,仕于朝。弘治初被选入掖庭,孝宗试选女知书者,命为《守宫论》,氏援笔立成。其发端曰:“甚矣,秦之无道也,宫何必守哉。”孝宗悦,擢居第一,使给事御前,赐名曰“女学士”。弟溥,举人,官通判,氏有《寄弟试春官》诗,传于外。

郑金莲者,初名王女儿,武城中卫军卒郑旺女也。幼鬻之高通政家,因采入内。备选侍,得侍上寝。其后迁周太后宫,侍太后,名郑金莲,宫中有讹言:“皇太子为郑金莲生”者。时皇太子己册立,会金莲父旺,阴结内使刘山,求自通。山遂与言:“若女郑金莲,即皇太子母也,在周太后宫,汝何不潜发其事,而受尊享焉。”旺闻之大喜,遂稍稍播其语。语闻孝宗,孝宗怒,磔山于市,并论旺死罪,寻赦免。至武宗嗣位,旺悻悻,以为及今不即发,则何待矣。乃仍为浮言如初,而市侩王玺觊与旺共厚利,因于正德二年十月二十八日,玺密携旺潜入东安门。喧言:“国母郑娘娘,幽居太后宫若干年矣,欲面见皇上,有所奏。”东厂执以闻,下刑部訉,无实。拟妖言律,两人不肯伏。大理寺驳谳者再,乃具狱诬罔,议如山例,置极刑,郑金莲不罪。

〖武宗朝 正德〗

夏皇后,大兴人,(一作上元,误,考《实录》作大兴,当是)武宗后也。正德元年,册立。其父儒,初授锦衣卫指挥,寻升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时监察御史杜旻上言:“人君处贵戚,患在不教,盖其人多起侧微。一旦姻连帝室,非乞田请爵,则侵官罔利。以所与居者,非端谨之士,未尝闻礼义之训故也。都督同知夏儒,以后父得飨殊锡,恐骄侈易成,罪戾必至。宜慎选儒生,俾为师友。”吏部议如旻言。乃选老成端洁堪为师友者一人,授以训导之职,令为儒讲学,未几,封儒庆阳伯,寻卒。后以世宗即位岁,上尊号曰“皇嫂庄肃皇后”。十四年崩,礼部上丧仪,请上素服冠绖带举哀,臣民二十日如礼。上曰:“嫂叔无服,又两宫在上,朕服青足矣。臣民则如母后服耳。”礼部尚书夏言谓:“皇上以嫂叔绝服,则群臣不敢素服见皇上。请暂罢朝参。”许之。既而下群臣议谥。故事:凡帝后谥,并用十二字,至是大学士张孚敬持异议曰:“大行皇后,皇上嫂也,与累朝元后异谥,宜用二字或四字。”大学士李时曰:“当用八字。”而都御史王廷相曰:“均帝后也,何殊之有。”夏言集上其议,因奏:“古人尚质,谥法简。今以渐而增,非独饰微,抑亦臣子之情矣。夫少可多,多不可少。大行皇后谥,其于皇上服制有无。名分尊卑,固不相涉。惟是帝后媲美,妻以夫尊。今列圣元后,皆用一十二字,而独于大行皇后,谥文减损,迹涉降杀。二四与八,与礼无据。不如仍用十二字为当。”上曰:“朕,昔在藩臣子也,今则无事嫂如母后之义。且两宫在上,昭圣皇太后于皇嫂,实压母道不便,其再议。”礼部请如孚敬言,用二字,上曰:“其用六字数既半,合阴焉。”于是上谥“孝静庄惠安肃毅皇后”。十五年,上忽曰:“字不备,不称配武宗。”加“孝静庄惠安肃温诚顺天偕圣毅皇后”,十二字如故。

沈贤妃、吴德妃、皆武宗妃也。贤妃父传,德妃父让,皆以妃贵,授指挥佥事。故事:选后以二女陪选。正德改元,上大婚,二妃陪后进,慈圣太后,即命封为妃。越一月,命礼官上《册妃议》,上乃具衮冕告大行皇帝几筵。预命鸿胪寺官设立册案、彩舆,教坊司设中和韶乐及大乐,锦衣卫设卤簿法驾。上御华盖殿,皮弁升座,传制执事官举节册。由殿左门出,正副二使跪受制。制曰:“正统元年九月初七日,皇帝册沈氏为贤妃,吴氏为德妃,卿等其持节行礼。”于是执事官举册置彩舆中,盖用黄,鼓乐,至右顺门,正使持节,副使捧册,北向授内官。内官赍之,由正门入,诣二妃所。二妃礼服护以扇,宫人随者各擎执迎节册入,拜受之。女官宣册授二妃,而以节授内官赍之。出右顺门授使,使持复节命。于是二妃谒奉先、奉慈二殿几筵,诣太皇太后、皇太后两宫行礼,还内殿。上皮弁,皇后具礼服,升座。女官导二妃诣前行礼,礼毕还宫。方是时,二妃固娴礼,当太后意。而上甫亲政,尽宗庙之敬,动合矩度,一时宫中皆称之。(原评曰:带叙带议,皆见笔法,旧史于此处全不晓。且上详叙册礼处,旧俱不备。)既而,赐后家及二妃家,各给庄田若干顷。时奸民投献者,咸谓近畿土地腴利饶,当佃诸近畿,而近畿之不便者多怨望。至嘉靖改元,奸民觇世宗意薄,无复旧戚恩,遂嗾之上诉,而庄田尽除。

王妃,顺天人,能诗工笔札,以才色为武帝所幸。尝侍上幸蓟州温泉,命妃为诗,妃手自书之,刻于石。(附诗:塞外风霜冻异常,水池何事暖如汤。溶溶一派流今古,不为人间洗冷肠。)

马氏,马昂妹,豹房供奉女也。美而艳,江彬白之上。时已适毕指挥,有娠,(宁庶人伪檄称马指挥妻,非是。)上令中使召迎之至豹房。马氏善骑射,解于阗、龟兹诸乐,能道番语。遂绝幸,封兄昂右军都督。马氏一门无大小,皆赐蟒衣。

内庭中官,皆呼昂为舅。赐第太平仓东。上尝从数骑过饮其第,六科都给事中吕经等言:“近闻闲住将官马昂,献其有孕女弟,辄见狎爱,且睹内降已超授昂右军都督,臣等惶惧,不知所为。夫以失身之妇,而宠夺宫闱,必其人之有异耳。夫天生尤物,乱人听视。苟非德盛,鲜不及祸,况其身己失也。今昂及子弟,出入禁闼。杨钊之宠,重见今日。昔者王氏封侯,黄雾四塞。昂今拜官,异亦若是。恐失今不治,渐致难测。伏乞诛昂,并斥孕妇,以远祸水。”御史徐文华亦言:“中人之家,尚耻再醮之妇。以万乘之尊,而顾有是,谁为陛下进此者,罪可族也。窃料其荧惑圣听,不过曰'是姬殊色,多技能,而又宜子’。陛下悦彼甘言,误蒙宠纳。已婚未婚,有身无身,皆所不计。万一防杜疏阔,而不韦、李园之徒,抵隙以进,所系岂细故哉。且陛下降等威,削尊严,与昂兄弟子侄媟服共坐,或共卧起,赏赉无章。幸臣皆降礼而莫敢抗,其权宠可知矣。马姬专宠于内,昂等擅权于外,欲祸机不发,得耶?”俱不报。未几六科都给事中石天柱等又言:“马昂进纳孕妇,臣等已疏谕,迄今再旬,未蒙进止。岂陛下之意,将为其有身讳与。秦以吕易嬴而嬴亡,晋以牛易马而马灭。彼二君者,特不知而堕其计耳。今陛下知之而复为之,何也?万或陛下急于宗嗣,踪迹暧昧,真伪未明,言之咋舌。宜立赐裁决,早绝觊望。”御史程起充等又言:“内宠为嬖,是谓女戎。外宠为幸,是谓男戎。妹喜伐夏,妲已伐商,褒姒伐周,此女戎也。莽、卓伐汉,贾、赵伐晋,安、史伐唐,此男戎也。夫兵戈之显伐易知,而中冓之伏机难测。马昂兄妹,宠擅后宫。子侄无赖,杂处中禁。臣等昧死有言,未蒙圣断。夫昂本骄淫暴横,而济之以奸。马姬柔佞多能,而济之以媚。是兼内外之戎于一家,积夏、商、周、汉、晋、唐之患于一时也。”复不报。后上幸昂第,酒酣召昂妾,昂忤上旨。上怒起,昂惧,乃谢病归。既后得刘美人,而马氏宠衰。

刘美人,亦称刘夫人,太原民刘良之女,(世称美人名良女,非是)晋王府乐户杨腾名下妓也。正德十二年,上幸大同,驻跸偏头关,遍索女乐于太原。美人偕众妓杂进,上遥见美人,悦其色,及聆讴,大喜。遂从榆林还,再召之,载以归,命为美人,大见宠幸。初居豹房,后渐入西内专寝。饮食起居,必与偕,言事辄听。左右或触上怒,阴求之,辄一笑而解。江彬诸近幸,虽甚贵倨,见必触首,以母事之。呼之曰“刘娘娘”。后,上将南征,阴移美人至潞河,约驾先发,而随以他舟迎美人。美人脱一簪赠上行,且以为信,曰:“见簪而后赴。”上藏簪衣间,过芦沟,驰马失簪。大索数日不获,去。及至临清州,上遣中使召美人,美人辞曰:“不见簪非信,不敢赴。”上乃独乘舸昼夜行,傍徨至张家湾亲迎美人,载而南。(原评曰:此千载韵事,且出自《实录》,而旧史以异词讳之,殊不必然。)当上发临清时仓卒,内外从官无知者。既而有数人追及之,亦寥甚。民船争榜,见上舟,不能避,抵触讥诃。湖广参议杜文缵冲上舟过,怒止之,入其舟,夺一妾行。及上至扬州,每以数骑猎扬州城西,止宿上方寺。后遂无厌,屡出猎,驰突不测,美人谏乃止。时又称为“夫人”,自上方寺至南京,所临寺观,幡旌锦绣,梵贝夹册。有为上所锡赉者,悉署上与夫人刘氏名字其上。正德十六年,世宗入嗣,用南京给事王纪言,以为至尊别号,媟嫚启侮,不可示天下后世。自今南北,凡大行皇帝御驾所临驿置寺观,有书“威武将军镇国总督及夫人刘氏”名者,悉令撤去。

浣衣王满堂者,霸州民王智女也。以丽色,尝与选嫔宫。既而罢归,耻不肯适人。又时时感异梦,谓必有赵万兴者来聘,当许之,其人贵不可言。里中僧出入智家,知其梦,间以语人。道士段鋹,挟妖术,闻之,遂潜易姓名,且赂僧,使僧先一日谓智家曰:“尔家明日当有大贵人至。”诘旦鋹至,问其姓名,曰:“我赵万兴也。”智家欢呼罗拜之,遂妻以满堂。鋹乃出妖书转相煽乱,愚民既神其梦。及见书大信,从之者日益众。鋹畏事漏,携满堂逃之嵫阳,既而嵫阳人亦信之。有峄县儒生潘依道、孙爵杖策至,阴受其术,时背人行主臣礼。于是鋹遂僭号,改元大顺平定,往来牛兰、神仙二山间。久之,鋹出行新城,民掩获鋹,并得其妖书。抚按以闻,诏释愚民之从者,独斩鋹与依道、爵三人西市。乃特降中旨,令勿杀满堂,没入之,以官奴送浣衣扃,既而召入侍豹房,大幸。世宗嗣位,复出浣衣扃。人谓之“王浣衣”云。

88.胜朝彤史拾遗记 卷五

胜朝彤史拾遗记 卷五

(清)萧山毛奇龄大可 著

〖世宗朝 嘉靖〗

兴王妃蒋氏,世宗母也。其先徐州人,以尺藉隶京师,父效,初授兵马指挥使,嘉靖间追赠玉田伯。生妃,通诗书,尝著《女训》十二篇。弘治五年,册为兴王妃。生二子,长岳王厚■⑴,次即世宗也。兴王薨,妃居邸一年,世宗入继大统,即位甫三日,即奉笺诣藩邸迎妃,而令廷臣议推尊礼。廷臣举大义,谓:“宜考孝宗而称兴王为皇叔父,妃为皇叔母。”议三上,不允。时妃已迎至通州,闻称皇叔母,大恚,曰:“安得以我子谓他人母乎?”不肯入,上闻之,启慈寿太后,愿奉母归藩。而进士张璁者,逆上意,谓:“宜考兴王而母太妃。”上大喜,乃始迎妃来。将入宫,礼臣具仪注,谓:“当由崇文门进东安门,皇帝出东华门迎而入。”不许。再议:“自正阳门进大明门,承天端门、午门之东从王门入。”又不许。崇文门,京师东门也。正阳门者,正门也,御道在焉。王门,诸王所出入门也。上曰:“圣母当从御道入朝太庙。”于是群臣相顾,争谓“王妃无谒庙礼。”不听。又谓“当具诸王妃仪仗。”不听。乃尊称“兴献太后”,具太后车服仪仗,竟以太后从正阳门直入,谒奉先殿,不庙见。顷之,加称“兴献皇太后”。群臣又力争,谓“称皇非是。”大学士杨廷和至辞位去,不听。会清宁宫旁室灾,论者谓“议礼所致”,乃姑称“兴国太后”,然非上意也。越三年,上尊号曰“本生章圣皇太后”。当是时,张璁、桂萼等,揣上意有在,益任情与群臣辨,谓“上宜考兴献帝,而母兴献后,去本生二字,乃成礼。”上是之。遂以是年秋,尊妃为“圣母章圣太后”,去本生二字。(原评曰:此篇以逐节反覆为章法。)五年,为兴王作世庙成,奉妃入谒庙。大学士石瑶等力争之。不听。七年,加尊称曰“慈仁”。九年,颁所制《女训》于天下。十五年,四郊庙享礼成,加尊称曰“庆静贞寿”。九月,奉妃谒天寿山七陵,又谒恭让章太后及景帝后陵。十六年,奉妃幸金山,命诸臣进贺行殿。十七年九月,奉妃居慈宁宫。十二月癸卯崩。谕礼、工二部曰:“朕皇考献皇帝陵,远在承天。升遐之日,尚以诸王礼葬。藩卫浅薄,堂隧狭隘。比者展视山陵,于成祖长陵之北,得支山曰'大峪’,林岗郁衍,实为吉丘。欲起逆梓宫,迁祔于此,朕不敢专,卜告于皇祖。”既得吉卜,二三勋辅近臣咸赞曰:“宜尔郡臣其择期襄事。”又谕曰:“圣母升遐,山陵为重,分遣大臣,祭告大峪山顶建显陵。”于是以驸马都尉京山侯崔元为奉迎行礼使,兵部尚书张瓒为礼仪护行使,太监鲍忠为奉侍官,指挥赵俊为吉凶仪仗官,又赖太师翊国公郭勋知圣母山陵事。上亲幸大峪视之,忽谕曰:“献皇帝体魄,藏显陵者二十年,北迁遥远,大不宁于朕心,朕将奉慈宫南诣合葬,其议以闻。”于是礼臣严嵩等议,谓:“灵驾北来,慈宫南举,共一举也。而春秋享祀,远近迥殊,如初议便。”上曰:“孰谓四海非王土欤,且孝陵何以尚在南也。”因止崔元等毋行,第令赵俊往顺天启视元宫,乃上太后尊谥,曰“孝慈贞顺仁敬诚一步天诞圣献皇后”。明年,赵俊还,谓显陵不吉,上乃议南巡。九卿大臣许贤等,暨左都御史王廷相各疏谏,不听。已而侍郎吕楠、给事中曾烶、御史刘贤、郎中岳伦,皆相继谏,不听。已而太学生陈良鼎上书谏,不听。良鼎下诏狱。上乃至承天作新宫,虚其一,以待合葬。工竣,归过庆都,御史谢少南言:“庆都有尧母墓,佚于祀典,请祀之。”上忽曰:“帝尧母有墓,洵乎!合葬非古也。”即拜少南左春坊左司直兼翰林院检讨,更议圣母葬大峪山。四月,上躬谒长陵,忽召礼臣严嵩曰:“大峪山何如?纯德山耶。”仍命崔元护梓宫南祔。七月合葬显陵,主祔睿宗庙。

陈皇后,元城人。少与诸女掷钱戏,钱四侧。既长,绍圣张太后为世宗选婚,台官言“大名有佳气。”得后迎入宫。嘉靖元年册为后,授后父万言都督同知,赐第西安门外。工部尚书赵璜言:“西安门近宫,治万言第,请毋过高广。”上怒,逮营膳郎中叶宽、员外郎翟璘下狱,而封万言泰和伯,给世券。既而万言侵牟其县民,县令张好古执万言家人杖之,好古亦下狱。时上方议礼,以为礼始自宫闱。每诵《关睢》讲教化(原评曰:先入此数语史笔)。值上与后坐,张、文二妃者,尝茗,上循视其手。后恚,投杯起。上大怒,后以惊悸忽堕妊,既而崩。当堕妊时,万言乞妻入视,上以非祖制,不许。至是,议丧礼,欲从杀,因裁礼官所上仪注,上玄冠、素衣,十二日更浅色衣,听政西角门,朝两宫,则具如常服。百官三日临,丧服十二日,朝则玄冠、素衣,通二十七日除。阁臣张璁执不可,请上素衣、绖带十二月,乃更服玄冠、素衣。百官则素衣、绖带侍西角门,通二十七日除。上曰:“不如朕言,朕且以九日除矣。”璁曰:“不然。天子与后,犹父与母。《春秋》:天王岁有三年之丧二焉,为后也。古人服妻三,后世易以期,期之丧,诸侯绝旁期也。妻之丧,正期也,日易月杀矣。杀之九月后,若有杀者,则将无也。且宁忍臣子不终君母之服者?”上曰:“以上有两宫皇太后故也。”终不听。既而詹事霍韬奏曰:“今百官有妻之丧,不当公。古人父在丧母,仗不上于堂,避尊也。臣请陛下玄冠素衣,御西角门,十日,即玄冠玄裳,御奉天门。百官朝则玄冠玄裳,退则素,二十七日除。谓夫陛下二十七日,皆御西角门,则无辨于大丧也。百官素衣朝中门,则礼不肃敬也。陛下即以玄冠玄裳御奉天门者,当阳之义也,犹之百官有妻之丧不当公也。百官退而素,不敢见陛下,避尊之义也。犹之古人杖不上于堂也。庶几变于礼者之礼也。”上可其奏,乃谥曰“悼灵皇后”,以其年别葬之天寿山澳儿峪。葬之日,出梓宫王门,罢辞祖礼,百官一日临。都给事王汝梅谏,不听。十五年,礼部尚书夏言议谓:“先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者七年。夭崩谥悼,虽侔古法,而灵义有六,并非美称。请下翰林更谥。”上意既久释,乃改谥曰“孝洁皇后”。其后,继后谥“孝烈”,先祔庙而后祇祔奉先殿西室。(即西夹室也,一作东室,误)隆庆初,礼臣议:“孝洁,大行皇帝元配也,宜合葬祔庙。若遵遗制,祔孝烈,则舍元配也。若同祔,则二后也。皆不合典制。臣窃以大行皇帝升祔时,宜奉孝洁配,迁葬永陵。孝烈移主陵庙制。”曰:“可。”乃上尊谥曰“孝洁恭懿慈睿安庄相天翊圣肃皇后”。

废后张氏,世宗第二后也。父楫,锦衣卫指挥佥事。后初入宫,封顺妃。嘉靖七年,陈皇后崩,两宫皇太后命上自择诸妃中可者。因下诏曰:“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者也。顺妃张氏,侍朕以来,克尽礼道,其册立为皇后。”当是时,上方追古礼,而后甚婉娩称上意。每岁祭,后必从上分献宗庙。方春率嫔御行亲蚕礼,日讲章圣太后《女训》于宫中。尝诵翰林所撰《内则新诗》,使宫人歌之,以当古《房中之乐》,如是者六年。(原评曰:着此段纚纚,不知其为风也。)至十三年正月癸卯,忽降谕礼部曰:“朕惟阴以相阳,若地承天。妻纲于夫,道在敬顺而已。朕元配早夭,进册张氏。藉其内助,恩遇特隆。近乃不思敬巽,罔顾承乾。俟其既悛,竟成终怙。应收皇后册宝,退闲别所。其天下笺贺总停,如敕。”十五年薨,上命丧葬,视宪庙吴后礼。十六年,改称废后,葬金山。

方后,江宁人。安平侯方锐女,以嘉靖九年选入宫。十年,奉章圣皇太后旨,选九嫔。先是,祖制无九嫔名,自后妃下,杂置诸嫔宫,而间以婕妤、昭仪、贵人、美人诸位号。(今史官言明代宫中无昭仪、昭华诸位号,非是。)虽稍参汉制,要其所以为储嗣计,未尝乏也。至是特用张璁言,谓:“上未有子,古者天子立后,并建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广储嗣。陛下春秋鼎盛,宜博求淑女为似续计。”于是下慈旨为九嫔之选,而后居其首。三月,后与郑氏、王氏、阎氏、韦氏、沈氏、卢氏、沈氏、杜氏九人,并受册,并冠九翟冠,大采鞠衣,圭用次玉谷文,册黄金涂,视皇后杀五分之一。至期,上衮冕,告大庙,还服皮弁,御华盖殿,传制遣大臣行册礼。既册,乃从皇后朝奉先殿。礼成,百官入贺。上仍服皮弁受之。当是时,后册名“德嫔”。上以其行礼敬,且升降有仪度,悦之,然未为后也。(原评曰:此篇逐段起伏,皆见筋节。)越二年,忽废张皇后。欲立后,以问夏言。言故逆上意,顿首曰:“臣请为陛下贺,夫天圜而地方者也。”上大喜,遂以其年立为后,而以僖嫔沈氏为宸妃、丽嫔阎氏为丽妃,副之,故事:立后谒内庙而已。内庙者,奉先殿也。上谓:“天子立三宫,所以承宗庙。故《礼经》有'庙见’之文,何以不谒庙?”下翰林礼部议,议谒庙是。正月壬子,上御奉先殿,遣太傅武定侯勋为正使,少傅孚敬为副使,持节册立。上乃率后谒太庙及世庙。越三日,颁诏天下。明日,受命妇朝贺于未央宫。自是之后,上尝荐高祖及高后尊号。后捧高后主亚献,上称其有礼,睿皇后升祔,及禁日,后亲扶宝幄,尚七挟惟谨。睿皇后祥,后奉几筵,帅嫔御行享祀,皆恭恪称上意,上尝特褒之。二十一年十月,上性卞,待宫人多不测,宫人惧。会所幸曹妃,及王宁嫔侍上寝。寝酣,宫人杨金英等谋弑逆,用组系上颈,而以钗股杂刺上胯间。幸系组仓卒,误为殊死,结得不缩。金英惧,同事张金莲者,知事败,走告后。后驰至解组,上苏,然病悸不能言。后命太监张左、高忠,捕宫人杂治。词首王宁嫔云:“曹妃者虽不与,然亦知之。”后乃传上命,收曹妃及金英等十余人磔于市。并捕斩其族属十余人,而籍其家。先是曹妃有容色,上爱之,册为端妃,故每侍上寝。至是上稍愈,疑妃冤,曰:“端妃,我所爱,宜无此心。”因德后救已,而翻以妃故憾后。是年进后父锐安平伯为安平侯,以报后功。二十六年十一月,宫中火,中宫请救后,上不应,后遂崩。已而复悼曰:“后救我,而我不能救后。”(原评曰:此以述语为断语,纯乎史法。)乃欲厚其丧葬礼,且欲重抑孝洁以厚之。遂称后为“元后”,豫名所葬地曰“永陵”。遣太傅兼太子太傅、成国公希忠为正使持节,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言为副使,捧册,谥曰“孝烈皇后”。故事:凡册谥,使臣至宫门,内侍传节册以入。上又谕:“谥后礼重。其命二使上殿,拜命于门内,勿如旧。”明年二月,丧百日,特修荐事于永禧宫,诏群臣斋戒十日。是日,皆素服办事,五月葬永陵。将葬,礼官请仪注,上命:“梓宫从中道行,虞嫔如礼用九数,百官送丧者,皆制服。至入朝,以素服加乌纱帽、黑角带,退而以素服素冠办事。至迎主之日,仍用制服至善安门。外行安神礼,主还,更以素服素冠办事,礼毕除。”时廷臣谓逾旧制,且有引孝洁前事争者,皆不听。二十八年十一月,后大祥,礼官请安主奉先殿东夹室,先是孝洁葬澳儿峪后,主不议祔。至十五年,礼官始请祔奉慈殿邵太后傍,以为《丧服小记》有“妇祔祖姑”之文,因祔主焉。及邵太后迁陵庙,而奉慈殿废,廷臣议:“迁孝洁殿于奉先殿旁室。而殿旁地狭,惟斜廊两庑,难以奉安。于是有奉先殿尽西夹室之祔,盖迫于所请也。今请安后主于奉先殿东,则位先孝洁,此明以元后尊后者。”而上复不许。谓:“当祔太庙,下辅臣严嵩、尚书费采等议。”嵩等言:“祔祖姑,礼也。请岁时飨献,则入太庙,藏主则幄宪庙皇祖妣之傍,以从祔于祖姑之义。”而上曰:“不然。祔礼无迁就者。后虽非帝,然帝之配也。帝自有一定之序,而后即因之。今后以朕存,不启柜,不定柷,已矣。安有飨在此而主藏彼之礼?其依祖制,奉祧仁宗,而祔以朕,他日之新序,其勿违。”盖上意尊后,且虑他日祧睿考,故欲乘已生存时预祧仁宗,而借后以定序也。(原评曰:直断数语,皆旧史所未敢道者。然《史记》、《汉书》在本朝已自有此。)嵩等谓:“谕及新序,则非臣子所敢言,乞下廷臣议。”上命暂已,待再期,姑藏主皇妣睿皇后傍。明年再期,奉主睿皇后傍,入享于太庙,位设新序不及祝,而上终欲祔主太庙,命再议。礼部尚书徐阶、都给事杨思忠,皆以为不可,余无言者。时帝使人觇会议,得状,及疏入,怒曰:“尔等怀二三心犹尔耶?此非专论后也,及非子为亲、夫为妇也。第以朕躬论正序定位,礼所应有,乃无肯奉行者,阶、思忠二人议定,即是矣。”于是阶、思忠惶恐言:“臣等愚昧,不能仰知圣谕。窃惟周建九庙、三昭、三穆、率六世而祧,至后兄弟相及,亦有不及六世者。国朝庙制,同堂异室,与周礼不同。今太庙九室皆满,若以圣躬论,仁宗当祧,固不待言。但此系异日圣子神孙之事,而陛下自言之,是自豫庙也。臣闻夏人之庙五,商以七,周以九。礼由义起,五可七,七可九,九之外亦可加也。请于太庙及奉先殿各增二室为十庙,祔孝烈皇后,母祧仁宗,陛下亦无豫焉。”上曰:“会议当人人尽言。今两人各一言而止,此会议耶?臣子之谊,当祧当祔,自应上请,而乃自为见。且礼有一定,苟定矣,何避豫为。”于是阶等乃如旨议上报闻,随条上祧祔仪注。并请曰:“忌祭近矣,望可臣奏。”上犹衔初议,报曰:“孝烈继后,非元后,其所配者又入继之君,不忌祭亦可。”阶等惶恐,请益力。上曰:“非天子,不议礼。后当祔庙,朕久谕之,顾谓未宜,徒饰繁言,惑众听,实欲待题朕主矣。”因谕严嵩曰:“礼官即从朕言,勉强耳。诸臣争亲、争帝、争祔、争名三十年矣,至今犹未化耶。今即不忍祧仁宗,且置后主别庙。他日任臣下处之,令忌日奠一卮酒,不致以仁宗伤众情也。”于是礼臣不敢复言,第请如敕行。许之。后二年,六科官表贺正旦,思忠首署名。上犹修前隙,摘其表语诘责之,杖之百,削籍以杜异议。然当时,议臣从无敢为孝洁言者。隆庆初,上后尊谥曰“孝烈端顺敏惠恭诚祗天卫圣皇后”,不称肃字,且移孝洁配世宗,祔庙,迁葬永陵。而别祀后主弘孝殿。见《陈皇后记》。

皇贵妃王氏,指挥佥事王隆之女。嘉靖九年选入宫,十年册为昭嫔。十五年生皇子戴壡。生时,有他妃梦星官以婴儿送昭嫔,上异之。是年进昭妃,明年册为贵妃。皇子有奇质,尝见上,叩头曰:“儿不敢时时举手者,以天在上也。”上奇其言,至是益重妃。十九年,进皇贵妃。二十八年,皇子薨,年十有四。时初冠,行冠礼。翼日而病,命太医视之,不治。忽北面拜曰:“儿去矣。”端坐而逝。上悼之,谥“庄敬太子”。明年,妃薨,先是阎丽妃生一子薨,谥“哀冲太子”。至是,命妃与阎妃同葬,而以哀冲、庄敬二太子祔之,其地在天寿山。已而,礼官言妃当与阎妃同祔主孝洁皇后陵庙,诏可。妃弟朝用,累官都督佥事。

杜康妃者,穆宗生母也,大兴人,父林,封庆都伯。嘉靖九年,妃应选入掖庭。明年,封康嫔,十五年进封康妃。十六年正月皇子生,是为穆宗。三十三年,妃薨。是时穆宗以裕王居邸,上下礼部议丧礼。尚书欧阳德等言:“累朝皇妃,或未生皇子,或子非居长。而受封国,或子立为东宫,而先薨,俱与今不同。惟成化中,淑妃纪氏薨,所生皇子伦序居长,与妃事相类。但彼时孝宗尚幼也。今裕王既已成婚,礼宜持服主丧送葬。”乃议上辍朝五日,裕王主丧。遵《孝慈录》,斩衰三年。其仪仗人数,皆视旧有加,上不许。于是辅臣引洪武七年,太祖命周王橚服贵妃孙氏故事以对。曰:“彼慈母犹尔,况生母耶?”上命考贤妃郑氏例以闻。于是德等复上仪注,制可。敕谥为“荣淑康妃”,葬金山。及穆宗入嗣,以隆庆元年正月乙未,谕礼部曰:“朕仰荷天眷,嗣守丕基。溯惟庆源所自,我生母荣淑康妃,恩实大焉。朕曩居外邸,奉养之礼,既阙生前。光扬之典,未从身后。追思罔极,痛切于衷。夫孝在笃于所生,爱必由于亲始。今朕方以孝治天下,而母恩未报,大礼未举,其何以表因亲之谊,立成教之本哉。昔孝宗皇帝上生母淑妃尊谥,祔葬茂陵,建奉慈殿大内。岁时享祀,万世称孝焉。兹当如故事,仰稽懿德,恭荐鸿称,举迁祔之上仪,营祀享之专宇。尔礼部其议详以闻。”丙寅,上尊谥曰“孝恪渊纯慈懿恭顺赞天开圣皇太后”。迁祔永陵,祀主神霄殿。

李嫔,延津人。嘉靖十四年十月,夏言请慎选贤淑,补嫔御,以广储嗣。上命夫人、女官出诸王馆选择。妃父李拱臣自诣通政司上白:“有女端丽,堪充下陈。”因转送礼部以请,上曰:“此非大臣献谀也。既系亲陈,当从所愿。”遂令拱臣送至京。既至,适上行郊祀,夏言请淑女赴诸王馆择日选视。上曰:“淑女至京,适逢郊享,此高禖之兆也。”(原评曰:动必引古,然不可已。)敕勿赴馆选,径进大内。既进,册宁嫔,无子薨。

〖穆宗朝 隆庆〗

穆宗皇后,姓李氏,昌平人。封德平伯李铭女。穆宗为裕王,册为妃,生宪怀太子。嘉靖三十七年殁皇邸。穆宗即位,谥曰“孝懿皇后”。六年秋,神宗即位,加上尊谥曰“孝懿尊惠顺哲恭仁俪天襄圣庄皇后”,合葬昭陵,主祔庙。

继后姓陈氏,通州人(一作大名)。父景行,封固安伯。嘉靖中,孝懿李皇后为太子妃,早薨,册后继之。隆庆元年,进为后。已而后无子,出居别宫。越一年,后疾,左右无侍者,外廷忧之。既疾甚,试御史詹仰庇上疏曰:“皇后者,本先帝所赐以配陛下。陛下宜遵先帝命,笃宫闱之好。上承宗庙,下以立四方家人之则。旧闻皇后举止端肃,久拂圣意。而去岁车驾谒陵园,皇后随辇,朝野皆庆。以为相传或失实,群疑总释。顷又闻皇后离坤宁,置之别宫,左右失起居,以致抑郁成疾。陛下又略无眷顾之意,中外忧悬。万一不起,如圣德何?亦何以承先帝命?”上曰:“后无子多病,近移居别宫,冀稍安适,或可从此却病耳。尔不晓内廷事,乃妄言。”神宗即位,上徽称曰“仁圣皇太后”。六年,进“懿安”。十年,进“康静”。二十四年七月崩,谥曰“孝安贞懿恭纯温惠佐天弘圣皇太后”,祀奉先殿别室,与孝烈皇后同。先是,神宗在东宫时,后病居别宫,而神宗生母李太后者,斯时尚为贵妃也。神宗每辰谒奉先殿朝帝,及贵妃毕,即往候后曰:“娘娘寂寞,礼不可旷。”后闻履声即喜,疆起取经书指而问之,神宗应声答。后且感且喜,贵妃闻后喜,亦喜。(原评曰:贵妃和厚,神宗睿孝,两皆可感。)神宗既嗣,后称“仁圣”,贵妃称“慈圣”,两宫既同尊。而后与慈圣皆贤,素无猜嫌,至是,益亲谧。神宗又孝事两宫,一无所间。由是后无疾,优游慈宫者二十五年。神宗尝设四斋,近侍二百余人,陈百戏为两宫欢。每遇令节,先于乾清宫大设两宫座,使贵嫔请导,上预俟云台门下拱而立。北向久之,仁圣舆至景运门,慈圣舆至隆宗门,上居中北向跪,少顷两舆齐来前,已复齐至乾清门。上起,于是宫中王皇后扶仁圣舆,皇贵妃郑氏扶慈圣舆,导而入。少憩,请升座,自捧觞安几,以及献馔。更衣,必膝行稽首,屏顾摄息,(原评曰:一段只摹叙迎宴一节,如许详尽委皙,岂非司马写生之笔。)皆从来仪注所未有者。于是始陈戏剧饮乃罢,凡大飨多此类。

89.胜朝彤史拾遗记 卷六

胜朝彤史拾遗记 卷六

(清)萧山毛奇龄大可 著

〖光宗朝 泰昌〗

光宗后郭氏,顺天人。万历二十九年,册为皇太子妃,生皇一女。四十一年十一月丁未薨,谥“恭靖”。四十八年九月,进谥“恭靖端懿温惠元妃”。熹宗即位,上尊谥曰“孝元昭懿哲惠庄仁合天弼圣贞皇后”,迁葬庆陵,主祔庙。后父初封博平伯,进侯,既死,子振明袭。

王皇后者,熹宗生母也,顺天人。初入东宫为选侍,万历三十四年十一月,生熹宗,进才人。四十七年三月丁未薨,谥“昭萧恭和章懿皇贵妃”。熹宗即位,十一月,上谥曰“孝和恭献温穆徽慈谐天鞠圣皇太后”,迁葬庆陵,祀奉先殿。封后父王升为新城伯,升卒,子国兴袭,崇祯末,殉难。

孝纯皇太后,姓刘氏,海州人。后居河间,父应元,(一作应槐,误,应元号思槐。)母徐媪。初入太子宫,为淑女。万历三十八年十二月,生庄烈愍皇帝,旋以细故失光宗意,被谴,薨。既而光宗悔,恐神庙知之,戒掖庭勿复言,葬于西山。愍皇帝封信王,进贤妃。天启中,信王未之邸,尝居勖勤宫,问近侍曰:“西山有田懿王坟乎?”曰:“有。”“其傍有刘娘娘坟乎?”曰:“有。”每密封金钱往祭焉。及即位,上尊谥曰“孝纯恭懿淑穆庄静毗天毓圣皇太后”,迁葬庆陵。而封后父瀛国公,母瀛国太夫人,称太异数也。弟效祖和阳卫正千户,封新乐伯,继祖锦衣卫都指挥同知。侄文炳、文耀锦衣卫指挥同知,后皆加保傅,进都督。上五岁失太后,问左右以遗像,莫能得。

傅懿妃者,亦东宫淑女也,生皇六女、皇七女,进封懿妃。尝与太后比宫居,自言宫人有相类者。杂指其眉睫及颊辅间,召太后母瀛国太夫人认之。时武英殿中书梁祝善形摩,瀛国太夫人同懿妃出宫人指示,揣以意,令仿佛为图。图成,敕具法驾卤簿,由正阳门警而入,上亲跪午门迎之。既入,悬像乾清宫,呼老宫婢及素侍太后者来前,使瞻视。或曰是,或曰否,上为之雨泣,两宫皆泣。(原评曰:圣主痛心事偏摩写琐屑乃尔,犹记瀛国太夫人谢表有云:“圣孝难穷,慈容不閟。”上挥涕慰劳,即以所图四轴赐其一,令供于家。及国破,文炳率家人环哭于孝纯像前,闭门自焚,凡死者四十二人。)乃加传懿妃封号,赏赉太后家,及承奉王裕民、中书梁祝,各有差。上既追念太后,且自以薄祜当忧劳,于加上太后尊号时,群臣奉册宝以进,上以手拭泪,欷歔不能已。故事:生母忌日,不得设祭服青。十五年六月,上以太后故,欲追宣宗以来生继七后,同建一庙,而祀太后于其末。乃御德政殿,召辅臣及礼部尚书林欲楫、侍郎蒋德璟等议。上曰:“太庙制有九,皆一帝一后,祧庙亦然。今祧庙自德、懿、熙、仁四祖外,加以仁、宣、英、宪、孝五帝,凡九庙。而其庙已满,且其制一帝一后,其继后及生后七位仍不得入。即宫中奉先殿,亦一帝一后,虽嘉靖后,有以继后及生后入者,而前此七位尚无祭也。”上意在太后,而特未显言,德璟曰:“奉先之后有奉慈殿,亦祀继后及生后者。今虽废,盍举行焉。”上曰:“孝宗皇帝建奉慈而世庙废之。然尚有弘孝、神霄、本恩诸殿,不止一奉慈也。”德璟曰:“内廷规制,臣未之悉。但既有诸殿,则似随在可奉祀者。”上曰:“太庙之礼,一帝一后,朕岂敢轻易。惟是奉先地广,可以恢拓。朕欲将祧庙之主,袷祀奉先,未审可否?”德璟曰:“大袷之礼,在岁暮已行于太庙。今复欲以祧庙之主,并入奉先,终恐狭耳。”上曰:“奉先殿中,已现有继后及生后七位主矣。”德璟曰:“此万历初始增入,非旧制也。”上曰:“然,按故事,弘光初,别建奉慈以奉孝穆纪太后,而孝肃、孝惠亦并祀之。嘉靖中,迁三主祔陵庙,罢奉慈之祭。至隆庆初,奉安、孝烈于景云殿,更其名曰'奉孝’,又奉孝恪于神霄殿。万历三年,即奉孝恪、孝烈于奉先,而弘孝、神霄之祭又罢,此奉先附祀所由来也。然以朕思之,奉先之祀,既有定礼,则诸殿沿革,历世可验。似不若别建一殿,以祀七后为较便。”德璟曰:“善。”于是辟殿祀太后,而七后共之。崇祯十七年,都城戒严,文炳、文耀入卫帝。时李邦华请太子南迁不得。及事急,上召文炳及驸马都尉巩永固使护行。文炳叩头言:“外戚亲臣不藏甲,臣等徒手安能护皇上搏贼?”皆相向哭。既而城陷,文炳、文耀阖门死。

李妃者,光宗选侍也。时宫中有两李选侍,无所别,因以所居东西宫别之。庄妃居东宫,称东李。此居西宫称西李,然西李最有宠。神宗初,以熹宗早失母,命西李母之,既而信王亦失母,仍以命西李。会西李生皇八女,遂改命东李母之。皇八女即后称皇八妹者也。光宗即位,妃与郑贵妃,同住乾清宫。时上谕封郭元妃为皇后,王才人为贵妃。又谕封李选侍为皇贵妃。及上不豫,召大臣入乾清宫,上御暖阁,凭几谕曰:“李选侍夙保震器,抚育国本,宜速封。”如是者再,署礼部事侍郎孙如游对曰:“今孝端、孝靖两太后及元妃、才人大典未竣,俟四大礼举后,行未晚也。”既而上崩,选侍遂踞乾清宫。因挟制皇长子,邀封皇后。传言欲垂帘听政。于是大学士刘一燝、吏部尚书周嘉谟、都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等,力请移宫,而选侍始踉跄移仁寿殿去,于是移宫之案兴焉。熹宗即位,下诏曰:“朕昔幼冲,皇考选侍李氏,恃宠,屡行气殴圣母,以致崩逝,使朕抱终天之恨。朕虽幼,未尝忘也。皇考病笃,大臣进内问安,选侍威挟朕躬,使朕传封皇后。复用手推朕,向大臣腼颜口传。至今念及,尚合羞赧。朕因避李氏暂居慈庆宫。又令李进忠、刘逊等传言,每日章奏文书,先呈选侍,方付朕览,仍欲垂帘听政,且欲处分。御史所言,选侍他日必有武氏之祸者。朕思祖宗家法甚严,从来有此规制否?朕今奉养李氏于哕鸾宫,俱遵皇考遗爱,有此体恤。外廷误听李党谣诼,实未识朕心之故也。其李进忠、田诏等,皆系盗库首恶,自干宪法。勿使渠魁贿嘱当事,播弄脱罪。卿可传示遵行,故谕。”十二月复下诏曰:“朕冲龄登极,仰庇祖宗眷佑,内外清平。以为大小臣工,开诚布公,定无异议。不意外廷近来乃妄生谤语,轻听伪传,诚有如科臣杨涟所奏者。朕不得不再伸谕避宫始末,以释群疑。九月初一日,皇考宾天,阁臣文武大臣科道等,进宫哭临毕,请朝见朕躬,李选侍阻朕于暖阁。当时司礼监等官,设法请朕出见群臣,选侍许而复悔。及朕出暖阁,又使李进忠等请回。如此者,至再至三。朕至乾清宫,丹陛大臣扈从前导,选侍又使李进忠等持朕衣不释。若非司礼监奏请,朕前进不可,退又不能,此时颜面,存于何处。及至前宫门,选侍又差人数次著朕还宫,不令御文华殿。卿等亲见当时景象,安乎?危乎?当避宫乎?不当避宫乎?诸宫欲行庇护之谋,先藉安选侍为题目,使是非溷淆,朝政不宁。辅臣义在体国,为朕分忧,何不代朕传谕一言,屏息纷扰,君臣大义何在?如初一日,朕躬视皇考入殓,选侍又阻朕于阁中,不令出入。及翼日,恭送皇考梓宫于仁智殿,选侍必欲朕朝见彼后,方许回慈庆宫,明是威挟朕躬垂帘听政之意。朕蒙皇考命选侍任照管,亦不住彼宫,其饮膳衣服,皆系皇祖皇考所赐。选侍侮慢凌虐,朕昼涕泣。皇考自知其误,亲来劝朕,此其亲疏,自有分别。(原评曰:西晋后多此等文字。)诸所行事,朕曾閟谕阁臣,不令传抄。若避宫不早,则爪牙成列,盈虚在手,朕亦不知何如矣。选侍因殴崩圣母,自知有罪,使宫眷王寿花等时来探视,不许朕与圣母下原任各宫娥说话,如有即捕去重处。朕之苦衷,外廷岂能尽知。今朕奉养选侍及皇八妹,俱从优厚,各官何以猜度过计,藉为口实。如异日选侍患病而逝,将用人以抵命乎?将归咎于朕乎?岂不闻圣母之崩,由选侍之殴,可不问乎?迩来各官,不为圣母,只为选侍,失其轻重,理法何在?前日刑部执奏父母之恩如天地。履后土则思母德,戴皇天则思父仁。仁人孝子之用心,固宜如此。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朕不加封选侍,以慰圣母在天之灵。奉养选侍,敬遵皇考之意。该部亦可仰体朕心矣。大小臣工,惟知私于李党,责备朕躬,不顾大义,姑不深究。卿等可传谕大小臣工,务令和衷,各供乃职。毋得植党背公,自生枝节,以取罪愆。故谕。”天启元年二月,上复谕曰:“贾继春暗揭流毒,造言诬人,若黑夜行刺,使人莫防,朕本不深究。然自继春出揭以来,引类弥天,争端大起。大臣求去,小臣纷嚣。威惧继春,莫敢直言其非,朕皆隐忍。今继春全不改省,乃昂然肆辨,目无君父。况选侍移宫以来,未尝见继春有疏,明其可否。却借密揭为撄鳞逆耳之说,箝制朕躬,要名减罪。姑着照原揭回话。”闰二月又谕曰:“朕以冲年,皇考见背,仰体在天之灵,敬礼选侍。其移宫一事,大小臣工,连章奏请。始末情节,举朝共知。独贾继春,首倡邪说,捏造李选侍雉经,皇八妹入井。播煽流言,诬诋朕躬。若不穷究分明,何以传信天下后世?乃继春奉旨回话,初则一揭朦胧,再则遮饰支吾。本欲逮讯,今自认风闻无影,显自明肆诬捏,姑从轻削籍,永不叙用。”当是时,上方厌选侍,移宫一案,尚无畸见。独贾继春“有侍选自经,皇八妹投井”之说,以为当安选侍,故有是谕。而其既客、魏用事,而上意遂变。四年七月,诏封选妃为康妃。群小念移宫之名正,不足以杀诸贤。乃创为封疆一案,缇骑四出,大狱旁午。至五年九月,贾继春召至,忠贤遂矫诏谕群臣曰:“先帝升遐,朕躬嗣服,父子承继,正统相传,臣子何得居功。至杨涟、左光斗等,妄希定策,串通王安,倡为移宫之事,捏造垂帘等语。王安奸恶异常,乘机报怨。内外交结,党众力强。不许康妃从容奉旨,而逼令踉跄出宫。先帝体尚未寒,言犹在耳。涟等即有权势,固亦人臣。乃弃礼忘君,犯上不道,至于如此。使非贾继春等明揭于前,天牖朕心,补封于后,将终始蒙蔽,恩礼有亏。即寸斩杨涟、左光斗,何救于事。况与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深盟固结,招权纳贿。党护熊廷弼,夥坏封疆。铁案既定,犹贪其重赂,力为出脱。托汪文言内探消息,暗弄机关。遍树私人,布满津要。坏法乱纪,欺蔽朝廷。及汪文言事发,奸谋毕露。自知理屈,乃巧借他题,以掩其罪。信口装诬,毫无影响。肺肝如见,欲盖弥彰。朕言念及此,深切痛恨。已将熊廷弼处决,传首九边。杨涟等,虽追赃身死,而顾大章系同恶之人,即送法司从重拟罪。爰书既成,将诸奸罪状,及守正诸臣向来疏揭,并近日屡次明旨,俱着史臣编辑成书,颁行天下。垂示将来,以昭朕孝思。据事直书,毋得回护。使善恶邪正,炳如日星。而党与不得借口文奸,饰非乱听。违者治以妖言惑众之罪,特谕。”由此当难大起,而国运随之,要其祸自移宫始。先是,熹宗初立时,值九月早寒,霜甫下,而宫中李花齐开。咸以为选侍当封,相顾贺。而其后闯亦李姓,识者谓此草妖云。

东李妃,亦光宗选侍也。以别西李妃故曰“东李”。性简重,寡言笑。名位素居西李前,而宠不能及。尝奉光宗旨抚视皇五子,皇五子成立,入继大统,选侍功居多。天启元年二月,册封庄妃。客、魏用事,妃持正抵牾。凡宫中礼数,多被裁抑,妃不平。会忠贤同官徐应元为承奉正,当谒妃。傲慢不以礼,尝在妃前笞宫使,鸱肆无忌。妃以负气薨。(原评曰:此时宫闱极饶气节,如庄妃、裕妃、成妃辈比比皆是,岂亦东林过激耶。)先是皇五子在宫,每日起,拜天毕,退而谒母,选侍亦爱之。尝梦黑龙蟠殿柱,以告选侍,选侍私自喜,嘱勿言。又所居东宫,后有井二,皇五子随选侍过之,戏汲井,得金鱼。汲次井,亦如之。至是泣曰:“吾不能奉侍王矣。”崇祯初,上念鞠育劳,加上妃封号。与其弟李成栋官,给四千顷。而应元以忠贤败,发南京赐死。

选侍赵氏者,未有封号,与忠贤、客氏不合。熹宗即位后,矫旨赐死。选侍闻命,出光宗所赐物列案上。沐浴,西向礼佛毕,痛哭自缢。客氏复矫旨用宫人礼葬,而斥其答应王亮等,发凤阳陵园。

〖熹宗朝 天启〗

懿安皇后,祥符人,张姓,太康伯张国纪女。天启元年四月,册为皇后。后性严正,数于上前,以颠倒旧章为言,盖指客、魏也。客氏横肆宫闱,后召至,欲绳以法。客、魏大恨,遂于宫中播流言,谓:“后本孙二女,犯辟以女托之生员张国纪,张国纪女之,非己女也。罔上大不道。”上亦疑之,幸其说不根,无左验,乃已。三年后有身,客、魏尽逐宫人之异己者,而以其私人承应。后胁痛,假按摩阴伤之,竟损元子焉。时有匿名帖榜于宫门,列忠贤逆状,并及忠贤党七十余人。忠贤怒,疑出国纪并被逐诸人所为。而逆党邵辅忠、孙杰等,欲因此兴大狱,尽杀诸门户。而借国纪以动摇中宫,事成则立魏良卿女为后。刘知选侦知之,首上疏参国纪,梁梦环继之,祸且叵测,赖阁臣力救得免。熹宗大渐,后折逆奄谋,力与大臣传遗命,定迎立事。愍帝立,上尊号曰“懿安”,居慈宁宫。时奄方叵测,左右窥伺者皆其党。后豫戒信王勿食宫中食。及即位,犹从戚畹家取椟食进。至是,上见后,感激尽臣子之敬,乃召还戚臣张国纪于河北,慰之。而论知选、梦环以谋危先帝中宫之罪。崇祯十四年,刑科给事中胡周鼒,请上后徽号。时国用日匮,上恐举大典多费,叹曰:“吾之不能尽孝事,贫也!”或言周鼒有所授,已下理而顿释之,曰:“恐伤后心”后尝语周后曰:“吾南中尝有家可居。”又曰:“延儒误皇叔。”因历言延儒罔上事,周后间以闻。上怒诘周后所从来,周后以后对,遽已。十七年三月,都城陷。贼渠李岩者,中州人,知后贤,特觅后宫中护卫之,后自缢死。

裕妃张氏,有严性,不为客、魏用,客、魏恶之。会妃已有身,铺宫膺册妃礼毕,而迟久不乳。遂诬其有后言,矫旨闭禳道中。尽逐其内官及宫婢等,绝其饮食。经数日,天雨,妃力疾匍匐啖檐溜死。乃复矫旨革妃封,如宫人例,焚其尸。愍帝嗣,始复妃位号,改葬如礼。

李成妃,顺天人。天启四年二月,生皇二女,封成妃。是日,地大震,宫瓦皆堕。既而皇二女薨,妃失宠。会张皇后病,皇贵妃任氏以孕皇三子临月,成妃仍当夕,上慰之。先是,范氏慧妃者,颇见幸,生悼怀太子,封皇贵妃,以忤客氏意被斥。妃与慧妃好,每见慧妃辄怅惋。至是侍上寝,从容为慧妃乞怜。(原评曰:事甚可感,此一段亦殊胜褚先生文。)客氏闻大怒,曰:“彼欲树兵向我耶。”遂矫旨革封,幽妃别宫,而逐内库管理李谦于海子杀之。幸妃故鉴裕妃事,预蓄乾食藏瓴甓间,半月得不死,后乃斥为宫人,而迁之乾西。崇祯元年,诏复妃封号,并膳礼,且请居慈庆后宫,置供奉焉。

熹宗六妃,惟王良妃,段纯妃,居东西两宫。任容妃即皇贵妃,生怀献太子,不受珰祸。张裕妃以幽死。李成妃、范慧妃俱被斥。又有定嫔、襄嫔、恪嫔,皆禁居乾西。崇祯初,复加封,册使宫中供养如法。他有冯贵人,恶忠贤擅,尝劝上罢内操。忠贤怒,矫旨谓贵人诽谤,赐死。胡贵人,甫为上所幸,以非忠贤党,恐见宠,乘上出郊日掩杀之。而报以贵人暴卒,上不问。

〖愍皇帝朝 崇祯〗

庄烈皇后,周姓。其先苏州人,徙居大兴。父奎,以医名,娶继妻丁氏,生后。家贫能操作,顾性贞静,居平不见齿。天启中,选信王邸妃,以后进。故事:宫中凡选婚,每选一,必以二副者陪,升即中选,皇太后幕以青纱帕,取金玉跳脱系其臂。不中,则以年月帖子纳淑女袖,而侑以银币遣还。时神宗刘昭妃,摄太后宝。而中宫之政,悉禀成于熹宗懿安后。懿安后疑后弱小,将及其次,昭妃力赞之曰:“今虽弱小,他日不长大耶。”因册为信王妃。上即位,立为皇后。以后父奎,为南城兵马副指挥,进都督同知,既而封奎嘉定伯。后家本节啬,而入典宫政,务减俭,裁宫中縻费,不为外家乞恩泽。即岁时大臣、命妇入朝贺,亦赏赉必以礼。时天下饥馑,府库虚。上忧劳议节用,而后所行合上意,上甚敬之。初,神庙以孝养故,设两宫百戏,自宫中旧戏,以及民间爨弄,无不备。至是悉裁革,而独留旧戏承应。如所称过锦戏者,仿佛古优伶供养,取时事谐谑,以备规讽。时旱蝗,中州贼大起,戏者作驱蝗及避贼状。后见之,徐谓上曰:“有此耶。”因掩面泣,上亦泣,是日遂罢戏。(原评曰:后语只三字,而仁心、静质、减言、啬事种种圣德无一不见。)上薄于声色,宫中不兼宠,惟田贵妃者颇爱之。妃见后稍倨,后每抑之以礼。会岁旦朝正,妃当诣坤宁宫朝,适天寒雨雪,翟车止门外不即入,又不令传免。久之,袁淑妃车至,时淑妃亦进为贵妃,即传入相见,且故为好语谢之去。于是始传妃车入,坐朝之,朝已,遽下,无他言。妃大恨,面上泣诉。妃父教之上书,阳引愆而别为微词挑之。上在交泰殿,与后语不合,上推后仆地。后愤不食,欲自戕。上寻悔,遣中使持貂裀赐后,且问后起居,后勉为一餐。上传旨令贵妃省愆,退居启祥宫,三月不召。既而后在永和门看花,请召妃,上不应。后遽令以车迎之,乃相见如初。后严正自处,而性最仁。母丁太夫人,入宫必先朝后,始行家人礼。后见母之朝己也而泣,欲太子为谢,左右力言不可,乃止。后闻寇渐棘,微言曰:“吾南中尚有一家居”,盖意在南迁也。上问:“何从知之”,后不语。后凡有所言,不欲尽,且不欲言,外多类此。

先是,宣懿康昭刘妃者,神宗妃也。万历六年立中宫时,随册为昭妃,于嫔嫱中最贤而有年。崇祯改元,上使之居慈宁宫,掌太后印,称太妃。周后之选,昭妃赞成之,以是也。至是岁节,上必朝太妃,朝毕,坐而飨以茶。上甫就坐,忽欠申偃栲栳,鼾齁徐闻,太妃戒勿惊。命尚衣者覆以帔,左右皆植立,屏息以俟。有顷,上竟摄衣起,谢曰:“圣祖时,天下少事,宫中皆晏安,太妃所亲见也。至儿子苦多著,(北人呼多为多著)实难枝梧。两夜省文书,自谓年甫逾壮,尚可磨耗。不谓早困劣,在太妃前,昏然不自持一至此。”太妃泣,上归,为后言,后亦泣。时上念寇祻,茹蔬断庖割,后见上体瘁,具酒肴为上解菜。上接瀛国夫人奏。瀛国夫人者,孝纯太后母也。瀛国夜梦孝纯归,语上瘁而哭,言动举止如平时。又云:“翼日有为解菜者,上勿郤也。”上持奏入宫,见后解菜,惊询曰:“汝何以为此,岂亦有所闻耶?”曰:“无有。”“外人有导之者耶?”曰:“无有。”因念先后慈,在冥冥尚保惜至此,后亦贤能感先后意,乃出奏示后,再拜,举箸相向哭,泪溢盘槅。后生皇长子,及长平、昭仁二公主。皇长子已册立,出阁读书,昭仁主六岁未封,以居昭仁宫,故名。故事:太子既出阁,非上命不朝后。偶上坐便殿,皇长子以后故来请朝。时案有急奏,则寇破河南报也。上叹曰:“儿见母有几而关我耶?今后竟入朝,勿问也。”十七年三月十七日,都城陷,上至宫曰:“事急矣。”后即于上前,再拜,自经死。大兵定京师。

【附录】

毛奇龄(1623—1716),原名甡,又名初晴,字大可,又字齐于,号西河,学者称其西河先生,清萧山城厢镇人。他4岁识字,由其母口授《大学》,即能琅琅成诵。少时聪颖过人,以诗名扬乡里,10多岁就中秀才。明亡,清兵南下,他与沈禹锡、蔡仲光、包秉德避兵于县之南乡深山,筑土室读书。毛奇龄生性倔强而恃才傲物,曾谓:“元明以来无学人,学人之绝于斯三百年矣。”评判言词过激,得罪人多,因此仇家罗织罪名,遭几度诬陷。后辗转江淮,遍历河南、湖北、江西等地。赖友人集资向国子监捐得廪监生。清康熙十八年(1679),毛奇龄中博学鸿儒科,被授翰林院检讨、国史馆纂修等职。其间以《古今通韵》1卷进呈,得到赞赏,诏付史馆。二十四年离馆回乡,专心从事著述。

〖注:■⑴,火+熙。(无读音)■⑵,月+累,léi,■⑵膗,形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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